孟不离挨个点名,凡符合条件的樊氏子弟一一记录在册。
项瞻没有等她记完,便叫上赫连良平与林如英,以及仍旧跪在地上的樊鸿,先一步进了城。
当夜,都督府正堂。
堂内银烛高烧,宛如白昼,堂案上案牍如山,甚至挡住了项瞻的脸。
赫连良平坐在堂下喝着茶,还时不时打量两眼对面坐着的樊鸿,他虽是坐着,但屁股只敢挨椅子一角,脸上的汗更是没有断过。
林如英则将新得的账册分门别类,指给项瞻看:“你们从泰山郡带回来的,加上樊氏献产,府库现银已骤增至四十余万两,米面豆粮也有近三十万石,三郡工赈、船械、犒赏之费,可保无虞。”
说着,她又拿出另一册,“三郡官吏本就不全,毕、樊两案后,各县大小官吏空出缺额,已达一百四十三员,我有意让善才过来,拟开「试吏」,不论门第,以垦田、水利、算学、刑律四科取士。”
项瞻有些头疼,随意翻了翻簿册,起身把林如英拉过来:“那你就赶紧给何大哥写信吧,对了,让荀羡也一起过来。”
林如英坐在堂案后,看着他那逃避的样子,无奈一笑,提笔写信。
项瞻也不管她,径直来到樊鸿旁边坐下,樊鸿想起身,被他抬手按住:“樊族长,我让你来,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樊鸿一脸惶恐,连忙拱手:“将军但有吩咐,老朽必尽心竭力。”
项瞻笑了笑,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沉吟道:“嗯……我想拆一栋老房子重建,可这房檐里藏了很多耗子,耗子药撒多了,也许会误伤住户,但要是不撒,它们又啃粮啃书,甚至威胁房梁,房梁一断,瓦片掉下来,也会砸伤住户。”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樊氏曾有四代先祖出入朝堂,脱离后又能以商贾迅速起家,不论时局如何变换,都能屹立东平郡三百年不倒,樊族长能否教教我,如何既保房梁,又灭鼠害?”
赫连良平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项瞻,就连写信的林如英,也猛然住笔。
樊鸿则是愣住,眼底惊慌被这话撬出一抹愕然,他盯住项瞻,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传言中“仁义”与“嗜杀”并存的少年将军,对方眼里没有胜利者的傲,只有一道疲惫的裂缝。
他本想装聋作哑,可与项瞻对视的一瞬间,却已不受控制的拱手问道:“将军真想听?”
“想听。”
樊鸿年近六旬,脸上已经全是褶皱,此时听到这两个字,脸皮不由抽动了两下。
他端起茶杯,手下动作迟缓,片刻后,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猛地拍在桌面上。
“先换梁,再拆瓦,最后灭鼠,新梁得先架在一旁,让耗子闻不到味,换梁后封死墙缝,断水断粮,耗子自然互相咬,届时旧瓦一片不留,全掀了,只是……”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项瞻,“只是新梁若也用旧木,年后,还会再生出一窝鼠。”
项瞻颔首:“樊公,你樊家想做那根新梁,还是想做旧瓦?”
樊鸿眼前一亮,忙道:“将军若能给我樊氏一条活梁,老朽愿做第一个封墙掀瓦的人。”
“好!”项瞻拍案起身,“三日之内,写出东平郡所有隐田、隐户、私盐暗道的账,注明谁家梁朽,谁家瓦旧,写清一家,樊氏男丁可少一人服役,写清十家,我准你樊氏祠堂五年安稳,全写出来……”
他又俯身,直勾勾盯着樊鸿,“我让你做新梁的榫头,替我看十年盐课,十年之内,东平郡不再出现一只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