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日,毕氏这个盘踞泰山郡数百年之久的大族便被削平了,郡府府库骤丰,军饷、工赈、修船等费用一朝俱足。
项瞻没有在此多留,杀尽毕氏族人的第二日,便召集劳力押送所得钱粮,与赫连良平领兵返回东郡。
他走之前,将一直被边缘化的郡丞拟为郡守一职,命他开始着手处理郡府事宜,同时把毕骞的心腹主簿,以及兵曹参军一起下狱,但其他与毕氏关系较近的一应官吏,却全部留任。
他并非不想清算,而是不能。
整个郡府衙门近九成官吏,或多或少都与毕氏有来往,若说毕氏是泰山郡的一整面墙,那这些官吏就是嵌在墙上的无数根藤蔓。
在不推倒墙的情况下去拔藤蔓,早晚还会有新的附着上来,但把墙推倒,又把藤蔓也拔掉,整个郡府就会陷入停摆,泰山郡的赋税、刑名、兵防、漕运,都会瞬间崩断。
那就只有先推倒墙,再重建一堵自己能控制的,由他来引导这些藤蔓往哪个缝隙扎根。
让原本被边缘化的郡丞上位,就是「以卑擢尊」,他没有根基,只能依附新政。
而主簿和兵曹下狱,则是「杀猴给鸡」,项瞻要告诉那些留任者,你们的把柄捏在我手里,我要想翻,随时可以。
留任者人人自危,反而比空降一批新官更听话,因为后者可能还带着“上面有人”的底气,前者却只剩“戴罪立功”这一条路。
而他做这些,则是因为他再一次深切体会到,为何皇权与地方博弈,会如履薄冰,为何师恩行那么仁义,在他治下也会有贪官污吏。
皇权要的秩序是「可控」,而非「干净」。
真把贪官全换掉,新官照样会在年内长成同一副模样,制度土壤不变,换苗无用。
师恩行再仁义,也架不住八分的预算,十二分的任务。
收税、征粮、募兵、维持沟渠、调解纠纷等等等等一系列琐事,让底层官吏,或者地方豪强代替都督府去处置,以此降低昂贵的治理成本。
而作为对价,都督府也会默许他们吃点拿点,也就有了火耗、陋规、摊派、隐田……
这个逻辑很简单,只因为这些官吏豪强一旦被团灭,都督府就要自己下场干脏活累活,财政便会立刻被拖垮,所谓仁义,在账本面前,只能退位给“两害相权取其轻”。
当你在屋子里发现第一只蟑螂时,其实早已是一窝。
项瞻杀的,是已经爬到灯光下,不得不杀的那一只,至于剩下的,他暂时还需要它们,继续在黑暗里替他干活,直到他有能力把整栋房子拆了重盖。
可房子能不能拆?怎么拆?拆了以后拿什么新材料重盖?他现在还不知道。
而在此之前,他的任何道德洁癖,他要保持的赤子之心,都是拿前线将士的命买来的,他不肯,于是他只能先让旧房继续立着,哪怕房子里全是虫卵。
……
项瞻与赫连良平押着二十车金银、五十车粮米回城的消息,像风一样卷过三郡。
沿途百姓夹道,却不敢高声,只悄悄指点:“那就是抄了毕氏的小将军。”
十日后,傍晚,滑州城外旌旗猎猎。
林如英与孟不离早已率文武出迎,远远望见项瞻下马,便同时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