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汝晖跪在阶下,萧伯如正临窗执起梳篦。她刚洗沐过,绸缎包裹尤胜绫罗的肌肤,发髻松挽,虽是一副贵族妇人装扮,但仍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听范汝晖叩首,回禀,再度俯身,并没有立刻出声。范汝晖额头抵在地砖之上,大殿一片寂静,他只听得轻微摩擦之声,是萧伯如在梳头,拿那半副鸳鸯玉篦,梳齿滑过青丝,像蟠龙的九爪摩过丝绸质地的流云。伴随而来,是一阵玲玲轻响,如果范汝晖此时抬头,会看见一束金光霞光一般从她腕部向下滑去,滚到云层般的大袖里,欲语还休地韬晦。
那只金
臂钏她沐浴也不会摘,它持着她手臂,像有个人在牵引她。那个人对萧伯如来说没那么必要,但也没有他们两人认为的那么不重要。
终于,萧伯如将梳子摘离长发,冷静问:“萧恒有下落了吗?”
范汝晖双手撑地,低声道:“臣无能。”
“你的确无能。”萧伯如冷笑一声,“上柱国在的时候,金吾卫可不是一群饭囊酒瓮。”
萧伯如登基后为虞山铭大加追封,上柱国正是尊位之一。
范汝晖叩首道:“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萧伯如道:“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拿不到萧恒,你也无需万死,一死足矣。”
范汝晖深吸口气,“臣叩谢圣恩。”
萧伯如没有应,冷冷道:“还有李寒。此二贼若负隅顽抗,当即格杀,无需再请旨意。”
范汝晖正要应是,殿外黄参已禀奏:“陛下,孟沧州到了。”
连黄参这一伺候先帝的老人都要以地望尊称孟蘅,可见一时荣宠之盛。
萧伯如道:“你退下吧。”
范汝晖再拜起身,走出甘露殿时正与孟蘅擦肩。
她每次觐见都沐浴焚香,恪守礼数,似乎两个人只剩下君臣。但真论起来,她对萧伯如又很少有对先帝的恭敬。可能连孟蘅自己都察觉不到,她并不是直言犯君的诤臣,但在萧伯如面前,她素来强项不低头。而萧伯如面对她这种“独特”的冒犯,有时在欣慰,有时在恼恨。
范汝晖愈发深刻地体会到,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女人。尤其在这个女人成为帝王之后。她一开始给出身体,是为了交换利益;后来变成索要自己的身体,是为了满足她的欲卝望。她对虞山铭似乎只是利用,却叫那只金钏日夜相伴;她对孟蘅似乎全然是爱慕,却对她的锋芒咬牙切齿。至于自己,自己比不过这个若即若离的活人,更争不过那个加载丹青的死人。
甘露殿门轻轻掩上,让这场直言碰撞变得像召幸。
孟蘅撩袍,跪地,俯身叩首,“臣拜见陛下。”
萧伯如已撂下那只鸳鸯玉梳,含笑道:“孟沧州,朕要给你道喜。李寒没有死。”
孟蘅跪地无言。
萧伯如面无恼意,抬了抬手,殿外另有宫女走上,将一盏酒水捧上来。
是个面生的宫人。
萧伯如声音和煦:“这是李寒当日该饮的酒水。他逃出生天,朕以此酒同孟卿贺。”
孟蘅静静注视她片刻,端起酒杯,“臣,谢陛下恩典。”
她举杯要饮,突然被萧伯如打断:“稍等。如此美酒,岂能海饮?”
萧伯如冷声道:“给孟卿端佐酒的东西来。”
又一阵细碎脚步声,那宫女快步走到殿中,手捧一只蒙盖锦布的托盘,浑身绷紧,却仍遏不住颤抖。
她甫一靠近,孟蘅便闻到淡淡血腥气。她在萧伯如注目下揭开锦布,那个瞬间她圆睁双眼,面如死灰。
萧伯如仍含笑:“看来朕的礼物,孟卿并不满意。”
孟蘅失声叫道:“罪在臣身,陛下何故迁怒无辜!”
“无辜?”萧伯如目光刮过她脸颊,“她是朕的近身,却听从一介臣属之言换掉酒水、公然违逆朕。只怕日后孟卿联动她勒死朕,朕尚在睡梦之中,无知无觉得很!”
孟蘅大口喘气,脸色苍白,脸颊却因激动生了红晕。她伏在地上,手指抓紧官袍,突然一阵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