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桥是新法的推行人之一,她正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只要她的信誉一垮,新法自然不攻自破。哪怕条律写得再好,世人只记得她是个妓女,妓女要搞的东西怎么会干净?怎
么可以进行?
当务之急是裴兰桥的去处。她去了哪里?她一身傲气,遭逢今日羞辱……能不能活得下去?
法曹参军被他脸色吓了一跳,忙低声问:“要不要把事按下?”
李寒断然道:“不行,风声一露,这样只会显得做贼心虚。百姓一经煽动,对她的怨愤更大。天下妓女出身苦,得问清她的不得已,百姓觉得她可怜,才会向着她说话。”
他握紧参军手腕,几乎是咬着牙说:“发一队侍卫去找人,改换便衣,尽量不要惊动百姓。另派一队人再去小秦淮,怎么也要把根由找出来!”
他步履生风,突然从门前住脚,回身看了看,目光从正襟危坐的三人脸上刮过。
崔氏、王氏、邓氏。
李寒忽地笑了一下,道:“诸位技高一筹,真是漂亮。”
***
裴兰桥一时成为整个长安的谈资。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街头巷尾皆已传遍,今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位探花、天子红人裴侍郎,居然是妓女出身!
闻所未闻。
甚至是同时,她和李寒的流言也甚嚣尘上,他们两个被骂作一对奸夫□□。众人都道:女子怎么可能考取探花?肯定是主考官私自透题。而李寒作为当年科举的主考,和裴兰桥肯定有奸情。
一听鸡犬便道偷鸡摸狗,一见男女便想男盗女娼,积年旧习了。积年的东西怎会有错?
肯定是这样。
李寒被流言侵袭惯了,眉毛都没动一下。而在闾里传言中,裴兰桥被当场揭破、大受打击,已经疯了。
然而距此次事发,只过了一个时辰。
***
杨府中,杨观音愣愣跌坐在椅子里。杨峥叹道:“怪不得她不肯娶你。她自己一个女人,拿什么娶你?”
杨观音喃喃问:“验明正身?”
杨峥忽然意识到什么,当即闭口。杨韬犹道:“其实此事不妨作个喘息之机。如今新法关头,出了这一茬,立碑之日注定要延后,我们也好……”
“父亲!”杨观音突然大哭,连连跺地,“她是个女孩子,她是个女孩子啊!”
她似被人重重打在前胸,抱着胸膛从椅中滑落,猝然跪地痛哭起来。
杨峥知她误会了什么,忙握住她双肩,道:“给她验身的是女人,怎会让男人去呢?”
杨观音连连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不是女人,你们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大庭广众,你们让她怎么活,你们这是逼死她!”
她突然往后跌坐,眼睛睁大,喃喃说:“你们要逼死她。”
杨韬忙劝道:“裴兰桥出身烟花,却改换头脸与朝臣同列。孩子,这是欺君罔上!她是咎由……”
“是她自己愿意吗?”杨观音厉声问道,“做妓女你们骂她低贱,不做妓女去做官,你们又骂她不配!你们要她怎么样?一头撞死吗?”
杨峥不料她反应如此之大,忙去抱她。杨观音推开他的手,十分恐惧地往后瑟缩,将自己紧紧抱住。
她哑声问道:“如果今日,在那里脱衣验身的人是我。爹爹,哥哥,你们会难过吗?”
杨峥双手卡在半空,杨韬看着她,却说不出半个字。
杨观音瞧着他们,双手掩面,喉间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声响。
“你不愿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事,怎么忍心施加在别人女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