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违背了他的誓言!”皇帝怒吼。
“也违背了千万人的记忆。”老者轻声道,“而记忆,比皇权更久远。”
话音落下,窗外电闪雷鸣。皇帝再抬头时,老者已不见踪影,唯有那枚铜铃静静躺在案上,表面浮现出两个极小的字:**记得**。
次日清晨,皇帝召集重臣,宣布收回成命,并加封双神为“护国并尊圣母”,命工部在长安另建双殿并立之庙,中间以虹桥相连,形制高于太庙。他还亲自撰写《双神共祀诏》,刻碑立于天下每一座双神庙前。
可就在此诏下达的当晚,北方冥河猛然暴涨,黑雾席卷三州,所到之处,人心躁动。有人开始谣传:“朝廷屈服于妖言!”“双神合祀是乱兆!”甚至有地方官擅自封闭庙门,宣称“只拜正神,不敬旁支”。
一场无形之战,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全面爆发。
白狼白狼的力量已近乎耗尽,他不能再托梦,不能显形,甚至连推动一片落叶都显得艰难。但他仍有一样武器??那些被他种在人们心底的记忆碎片。
于是,在无数个夜晚,当人们沉入梦乡,他们的意识深处便响起一段低语,不是一个声音,而是千万个声音交织而成:
农妇说:“那年大旱,是我亲眼看见两位娘娘同时登坛,一个召云,一个抚琴,才换来甘霖。”
老兵道:“战场上,敌军听见琵琶声溃退,可稳住军心的是东殿传来的钟声。”
孩童哭着说:“奶奶告诉我,没有姐姐锁殿牺牲,妹妹根本活不到弹琴那天!”
这些声音如细流汇海,冲刷着紫袍道人用仇恨编织的迷雾。每当有人因偏见而动摇,便会有另一个记忆跳出来反驳;每当“谁更重要”的疑问升起,就会有百种回忆齐声回答:“她们缺一不可。”
终于,在第一百零八次交锋之后,冥河开始退去。
那夜,风雪交加,老萨满独自登上镜泊湖中央的祭坛。他手中捧着一枚新制的骨坠??以九部族长之骨混合柳根灰烬炼成,象征全体辽西子民的共同记忆。他将其高举向天,嘶声祷告:“若天地尚存公道,请让所有人看见真相!”
话音落时,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
没有雷鸣,没有光芒,只有一幅横跨千里的巨大幻象缓缓浮现:
三百年前的那个冬夜,战火焚天,百姓哭号。柳小娘封锁东殿,独自承受万箭穿心之痛,只为替妹妹争取时间;柳七娘立于城楼,十指染血,弹奏《断魂引》最后一章,音波如刃,斩敌于百步之外。两人虽隔战场,目光却始终相望。直至生命尽头,她们唇形同步,说出最后三个字:
**“共护你。”**
这一幕,不仅辽西可见,长安、江南、西域、岭南……举国之人皆仰首目睹。有人跪地痛哭,有人焚香叩首,更有边关将士集体解甲,对着北方遥拜。
紫袍道人所在的废弃驿站,在幻象出现的瞬间轰然崩塌。那颗由怨念凝聚的黑心剧烈抽搐,最终爆裂成灰。他的身影在风中扭曲,嘶吼:“不可能!只要还有分别之心,我就不会亡!”
“你说得对。”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白狼白狼站在湖面之上,身影透明如烟,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只要有人还想分出高低,你就不会死。但你也忘了??只要有一个人愿意说‘她们是一体的’,我,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说完,抬起手。
霎时间,全国各地正在燃烧的香火同时升腾,化作无数光点,如萤火归巢,汇聚而来,在他身后织成一片浩瀚星河。每一点光,都是一个记住故事的人。
紫袍道人的残魂在光芒中惨叫,最终化为乌有。
风停雪止。
湖面恢复平静,倒映着双神殿的灯火与天穹星斗,一如最初的模样。
老萨满老泪纵横,将骨坠投入湖心。它没有下沉,反而悬浮于水底,与那根修复完毕的绿色琴弦缠绕在一起,缓缓旋转,如同世界的轴心。
从此,每逢月圆之夜,若有人静坐湖边,凝视水面,便能看到那段被永远铭刻的影像:两位女子携手而立,身后是万家灯火,头顶是银河倾泻。她们的笑容温柔而坚定,仿佛在说:
“我们回来了。”
而那个布衣老者,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有孩子们依旧相信,当你在风里听见铃铛轻响,那不是风动,也不是铃动??
是他在笑。
是他还在。
是他终于可以安心地说一句:
“她们终于被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