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印压黑字,冰冷无声。
师恩行顿了顿,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漆黑的天幕:“但有三请,一请赦兖州官吏军民;二请允我亲率残兵,北上守边;三请……他能替我守住这梦,别让百姓醒来时,发现这现世……还有刀。”
孟不离扑通跪地,额头抵在潮湿的地砖上,声音哽咽:“都督若走,不离愿誓死相随!”
“不,你要留下。”师恩行俯身将她扶起,把印绶塞进她掌心,“你留下,稳住百姓,把麦田最后一段水渠挖通,把仓里仅剩的谷种发下去,别让一个人饿死,项瞻入城时,你替我点清户籍,告诉他……”
他深吸一口气,像把数十年的坚持一次吐尽,“告诉他,师恩行不是投降,是还债,仁义之名还给百姓,算是我能为兖州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两清!”
他走到窗棂旁,伸手接檐角滴下的水,冰凉刺骨,“孟不离,你记住,若项瞻有能力平定天下,无须再有人记得我,若是这天下还一直乱下去……也无须再有人记得我。”
……
五月廿八,陶关。
晨曦未起,关外篝火尚温,项瞻、张峰、罗不辞三人披甲立于关城之上,远望兖州方向。
少顷,一营轻骑踏破晓雾,旌旗猎猎,俱以虎蛟为号,风卷而至。
为首者一身硬甲,肩披皂袍,腰悬十三节水磨钢鞭,鞭节映着残星,冷光流转。
他一骑当先,冲进关门,未等马停便已滚鞍而下,蹬蹬蹬直上城头,铁靴踏石,声若催鼓。
“末将见过主公!”抱拳,躬身,铁甲叶哗哗作响。
项瞻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将他扶起。
聂云升抬眼,目光掠过项瞻肩头,落在罗不辞脸上,唇角微颤。
昔日举他为将的「伯乐」,后来反目成仇的「敌将」,今朝又并肩而立的「同袍」,所有关系在胸腔里冲撞,竟无一字可出口,数年后的再次相见,早已物是人非。
罗不辞看了一眼项瞻,见他笑而不语,便伸手拍了拍聂云升的肩膀,轻叹道:“逸恒,你比我先看清,你的选择,是对的。”
聂云升眼眶瞬间变红,猛地抱拳,单膝跪地:“将军!”
“快起来!”罗不辞连忙将他拉起,抚须轻笑,语气中满是逗弄,“如今你是虎蛟军主将,我为黑甲军副将,虽不在一军,但论职位,你可比我大,怎能跪我?”
聂云升不知如何回应,项瞻已经开口:“啧,罗将军这话,怎么这么像点我?”
“哼,可不就是点你!”张峰撇着嘴,“我可是最先入伙的,到头来,不也是什么也没捞着?两万重甲铁骑,没影了,找谁说理去?”
项瞻瞪了他一眼,直接无视,转头问聂云升:“我们刚到,兖州情况如何?”
聂云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从怀里掏出一张丝绢,沉声禀道:“自末将奉命竖起屯田大纛,短短不到半月,便已接收近五万流民,这还是百姓绕过了东召朝廷的防线……”
他将绢递出,“眼下各城情况不算明朗,但临近的乡野几乎十室九空,麦田无人守,水渠无人修,连乡里的更鼓都敲不响了。”
项瞻微微皱眉,接过那丝绢,《告兖州父老书》六字,映入眼帘。
聂云升接着说道:“师恩行三日前命人张贴榜文,言「愿以三郡之地,换万民一梦」,印绶、兵册、户籍,尽数封存,遣使未发,边境所有关隘渡口尽开,任民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