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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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她凝望张雪烽；张雪烽认为她的表情里病态占一半。他推论：“一株勃勃生机的植物，独美，高昂，不会过于依赖一棵大树。”

10　舞蹈演讲（3）

南丁格尔国际护士节庆祝日。

因张雪烽的名气和三个护士的美好形象，他们也被邀请参加宴会和舞会。

大西北，五月的天气才真正暖和了。草树绿得想摩挲，连翘怒放着碎黄花，被草坪映衬更醒目，迎春花泛起粉色，在城市街心花园里代替了塑料桃花。椿树虽然僵硬，也发芽了；很不起眼的草坪角落丁香花一丛白色，各色昆虫嗡嗡嘤嘤。凡是有美感的人，一定可从它们的变化上感到生命律动的气息。高空有气流横穿，那是西伯利亚来的急流，看不见阳光，却很亮，没有风，人们的穿着立即换了。对于女人来说，一个季节长了缺乏生机，早就在盼望着一个新的季节。她们把新潮衣服穿在身上，展示着形体的美，渴望被人理解，渴望被人爱，过好日子。她们的这个特点，从《诗经》以来，始终没有改变过，虽然战乱和各种悲惨事件经常摧残她们也不改变。所以，室内宴会完了的舞会，她们早就在期盼着。

宾馆大会议室开辟成舞厅。豪华的吊灯，原色纯木地板，柔滑皱褶的蓝色大窗帘，仿佛罗马宫廷里照片的一角。陈设华丽，造型奇特的酒杯，高大的椰子树，小巧馥郁的比利时四季海棠花开正旺，还有十几个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性格文静的服务员，使长相不好、衣着普通的人很拘谨。乐队也取消了那些发着尖利声音的乐器，而是钢琴、小提琴、低音萨克斯。

舞会先请领导讲话。一个胖子走到主席台念稿子，一通废话，好像唧唧喳喳热闹的榕树上爬上去了一头袋熊。人们出于礼貌静待。谁知这个胖子完了，掌声赐给，又上去了一个黄牛似的胖子讲话。

终于跳舞。身材好，舞姿潇洒的三对舞伴先上场，其中就有张雪烽诊所的两个姑娘，第三个姑娘不知是哪个医院的，长相也很美。三个男舞伴，受了专业舞蹈训练，因为他们二十几岁，身材高直，表情严谨——这种表情，只有他们的上司下了命令才如此。幸亏她们的外表美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若单纯从舞蹈动作鉴赏，她们的动作比男舞伴逊色，有含混不清的节奏。有个姑娘的脚步乱了，不知怎样踏，生硬了，只好跟着男舞伴旋转，三个错节奏后才调整好舞步。一个姑娘，确实是纯洁健美的姑娘呵，脖颈、腰肢、臀部、腿象绵羊一样柔软，象鱼一样光滑，象气球一样富有弹性，象鹿的跳跃一样活泼有力，造型象雕塑一样标准。假设她们的舞姿非常规范，将看不到多少原始的青春气息，恰恰是不完美，“姑娘味”表现出来了。

他们旋转了几分钟，其他的舞伴们鱼贯而入。省上的官员胖而臃肿，众目睽睽，不入舞池，陪伴的一些人大雁鸽子一般散开，各人“抓住”了一个舞伴，大家都跳开了。高矮胖瘦美丑皆有，职称工资地位迥异，性格心事谁有谁的，衣服颜色各异，舞姿各式各样，在舞曲的牵引下，凑成暂时的和谐。气氛渐渐庄严，舞姿渐渐统一，好多人面露笑意，轻微的谈笑开始了，人们不拘谨了。

五六曲以后，一些官员到隔壁客厅休息，喝高脚酒杯里的红酒，说笑；一些人端着红酒走来走去晃荡，说笑，围住女人夸奖，认为活人活高兴了。乐队奏起了纯正的华尔兹《皇帝圆舞曲》。

这种舞人们不会跳，大家面面相觑，但就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精瘦男人走出来了，原来他是本地业余舞蹈协会的头儿，办舞蹈培训班，专门到兰州西安钻研华尔兹，又因为他的祖籍在上海，表情神态很傲慢。这次他与乐队提前商量好了。他站在舞池中间，高昂脖子，蔑视人们，仰着脖子弄蝴蝶结，他的脾气象他黑色的燕尾服一样凝重。和他约好跳华尔兹的女伴出门接电话去了，多不巧呵！他要冷场了！人们责怪操持舞会的人：搞什么名堂？别人是看他的吗？怎么搞的么？再不跳，干脆让这瘦老头下去，大家跳别的舞。。　最好的txt下载网

10　舞蹈演讲（4）

一个女人缓步走向舞池了，林楠！

全场安静了，情绪不杂乱，被她桃花一样的外貌和梅花一样的气质惊呆了！她把头发盘在脑后，用几根簪子别住，簪子两头镶嵌的钻石闪闪发光，但也可能是玻璃珠吧，她哪来的钻石呢？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的面庞象桃花花瓣一样的颜色。她穿着一条乳白的连衣裙，腰间天蓝色“绶带”，下摆窄圆，身段丰腴，比那些又富又胖的女人美丽轻盈了一千倍呵！一条坎肩增加了高雅飘逸。精瘦老头颇感意外，不傲慢了，点头致意，走向前来，但身材始终挺得笔直。

他们跳起了华尔兹，一个圆圈一个圆圈的旋转，跟电影上的一样，男人黑色的笔直，女人白色的轻盈柔软，天鹅一样的脖颈，舞姿那样高雅正规复杂，把全场惊呆了！那老头为了显示自己专业，夸张收缩变短背部，造成头颈部变长到肩膀，前胸腹区也很长脖颈过于后仰，但动作过于僵硬，表情呆板缺乏生机。她想以收缩右侧肩胛区肌肉斜下至背部区肌肉来加大舞形，因为这些年生疏，吃药，也不甚灵活了。合作还不默契，他们出现了几个动作失误；外行看不出来。

张雪烽又惊又喜，想不到她这么美！想到了《窈窕淑女》中的“匈牙利公主”，几乎嫉妒那个外地老男人过分的拥抱。那些官员从休息室出门了，要跳舞；但华尔兹奏了一半，只好等待，他们也欣赏。陪同的人很拘谨，很生气，很紧张，请示客人要中断华尔兹，客人拒绝了，说让他们跳完吧，不急嘛。张雪烽悄悄地问叫陈婷的护士：

“她啥时学的华尔兹？怎么从来没有见她跳过，也没有提起过？”

陈婷不会跳华尔兹，流露出甜蜜的神态，她看着舞姿，略偏着头把声音穿给医生：

“林姐跳得太好了！我也不知道。”

他问另外一个叫纳兰容若的护士，她也看着舞姿入迷了，略偏着头把声音穿给医生：

“我也不知道。”

林楠是在大学里学的，六年来第一次跳华尔兹。

乐队显示了高层次，别人不会跳是因为别人层次太低了。这个老头也出了风头。四对舞伴加入，开始跳华尔兹，他们好像很标准，但缺乏生气，没有呼吸过奥地利的空气。省上和市区卫生系统的官员冷场了，闲站了两分钟。一个人物终于又不高兴了，踮起脚尖寻找，想改变这种状况。几个人也感觉到需要改变气氛，立即围着几个人献殷勤，一个胖人快速走到乐队前让变个曲子。乐队坚持把《皇帝圆舞曲》奏完。

走过来一个人，跟张雪烽说，邀请他的两个护士到那边去陪重要人物跳舞，并提醒要有诗意，准备一下。张学烽说他怎么做主？应该直接邀请她们本人，讲明诗意。此人大悟。她们同意展示青春活力。这样，新的舞曲开始，全场基本是舞人。熟悉的的旋律下，人们基本会跳。细看，许多人却象牛一样笨重，像山羊一样急匆匆，像鸭子一样斜着肩膀，像巫婆一样过于摇摆。在国人的舞厅里，年轻人不多，那些青皮后生还在社会上象《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辛苦奋斗哩，所以中老年人居多。这批人肥胖，跳舞像《赫鲁晓夫自传》里说的“我像一头母牛行走在冰上”，瘦的一些人当然跳得很熟练。这一曲终于完了。两个护士喝到了高脚酒杯里的一小层洋酒，她们非常开心。

下一曲，林楠被引导到一个重要人物跟前跳，那人跳得不熟练，但表情很满意。跳完，两杯洋酒呈现在他们面前。他端了一杯给她，自己端了一杯，点头示意请喝。问林楠：是哪个艺术学院毕业的？林楠说她是医生。那人很吃惊，问：她是什么医学院毕业的？什么专业？在哪个医院？什么职称？她第一次全部说了谎话，因为她都不是。那人自我介绍在浙江医科大学做干细胞研究，到西部来挂职锻炼，说西部的人也很不错。跟林楠握手告别。

10　舞蹈演讲（5）

最后一曲，陪她的医生跳。他们是第一次跳舞，竟跳得那样默契娴熟。此刻，她才感到了自己跳舞的意义，心情激动，面色微红，望着他的眼睛，浮想联翩，不禁伤感有泪。又把目光停在他的胸脯上，把鼻尖贴着。对于她的亲昵，总会有人注意，他不能；只有把舞姿跳得更洒脱，动作幅度大，提醒她的亲昵。他们的舞步还是不知不觉缓慢了，她低声说：

“以后再不来跳舞了。”

与林楠单独相处，感觉不强烈，林楠处于公众场合的出色脱俗，激起了张雪烽的好奇心。他一遍遍地想：“病人，护士，女人，美女，自己怎么活人？”他一次次提醒自己，保持医生形象，不苟言笑。

可是，看着那个肌体，那个人，那种灵异，那种燃烧的俊美，张雪烽压抑在心里的感情又强烈了，浮冰在暖流下慢慢低矮融化，鳄鱼在河底待的时间长了，总要浮出水面升温捕食，地壳深处积蓄的能量多了，总要向人类的天空喷发，而月球没有地球的引力早被哪颗星球俘获去了。他时刻提醒自己：生活在人世间，要塑造高尚的道德。可他从小神经兴奋，爱读诗歌，天性热情，爱这个世界，爱这个蓝色星球。他隐藏激动不安的内心，嘴上赞美她的舞姿。没有病人的时候，他心血来潮，喝醉酒似的，打破药房不诗意的气息，把它当作海德公园一样演讲：

“一个热情、进取、奔放的民族，才有最美的舞蹈。我觉得南美洲的舞蹈最能表现人的自然属性：狂放，热烈，不受拘束。他们不在乎什么，不在乎清规戒律，人活着，首先为了开心嘛，然后顺便创造一些甚么文明，借鉴一些科技，创造一些文化。他们不大像地球上同纬度的人们，有些同纬度的人们却喜欢看着太阳睡大觉，或者长年累月爱打仗。印第安人的祖先从火星移居而来，从火星上带来的天文历法神奇吧？那些金字塔不是对火星故土的怀念吗？所有人虔诚跪拜那颗遥远的星球，不是对自然和宇宙的敬畏吗？他们的舞蹈少不了火把，要让火星看见。现在，一些人对地球失望，还叫嚷着要回到他们的火星上去呢。不要进入原子电子世界里，自鸣得意，像蚂蚁一般急匆匆，乱咬乱撕，狂妄浮躁。在太阳底下舞蹈，不会迷失方向。你们以为如何让呢？林楠！你说呢？我对印度这个国家缺乏认识，但从泰戈尔的诗歌和印度电影里对印度女性有很深的感受。印度离赤道不远，太阳的火热影响了他们的情绪，暖湿的空气孕育他们的性格。‘我的情人的消息在春花中传布，她把旧曲带到我的心上。’，‘用清水润湿了她干渴的双唇，在头前为她低颂着经咒，又亲手在她的全身抹上了清凉的檀香油。’这些诗句美吧！我把这种感受融化在心里，管它乱七八糟的世界！你们说一说，世界上哪一双眼睛最富真挚、柔情和浓烈？奴里！站在绿色的山坡上凝视她情人的那一刻，眼眸像蓝天倒映在秋池里，一缕青烟飘过去，眼神更清晰了，熠熠含光！她们有着坚韧和淳朴，如恒河平原上的马莲花，你从《大篷车》可以看到。她们，就像爱斯梅达拉所渴望的：‘什么都不要，只要空气和爱情。’好，崇尚精神，轻蔑物质。正因为如此，才加入到构成人类创造文明的动力行列里。假设，假设历史上君王象个‘人’，有活力热情，尊敬人民的自由，啊呀！那简直狼成了食草动物。欧洲的一切，好像在近代以来引领了世界文明的主要潮流，女高音，文艺，埃菲尔铁塔，河流森林，先进工艺，舞蹈也占据了世界室内舞台。华尔兹的确很完美，很高雅，不愧是进化了的杰作。但它过于装饰，把人的自然属性舞蹈化，没有随意和明朗，跳起来挺累的。如果是你们，喜欢南美洲的篝火阳光舞蹈，赤身大笑呢，还是喜欢严谨优美的华尔兹呢？既然是‘人’，应该什么都喜欢。我想你们两种都喜欢。林楠！你怎么不说话？她不说，哦，陈婷！你说！哦，也不说，哦，纳兰容若！你来说吧！《浮士德》总结了欧洲三百年精神发展的历史，找到了永恒的美和真实，以最美丽的女性作为喻象，这个女性在哪里呢？你们能看见吗？汤因比说他最喜欢十一世纪中国的新疆，难道哈萨克、维吾尔民族绚丽奔放的舞蹈也促使着他的哲思？这古老、辽阔、寂静的大地，会产生什么新的舞蹈呢？我不喜欢我们的宫廷舞蹈，众生不乐，专献给一个苍老的官儿。——这种献媚的舞蹈，至今还继续！你们有着优美的身材，青春年代，为什么不创造新时代的舞蹈呢？为什么舞蹈不彰显自己的个性和群体的欢乐呢？”

张学烽滔滔不绝，喝茶水湿润口腔，准备继续演讲。她们三个人却忙自己的活儿，压根儿没有听医生说什么。林楠悄悄问纳兰容若，酒精瓶儿放哪儿啦。

晚上回家，林楠睡不着。她不确定自己的失眠属于病，还是思绪？她觉得张雪烽含蓄不露，但是从方方面面对自己不一般！没有他这个港湾，自己一叶扁舟，飘向何方？她吃了药丸，非常想念他，把睡衣的扣带捏得很紧，药物的作用，睡意袭来，立即合眼进入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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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怎样治病（1）

一天黄昏，药房里没有病人，两个护士下班去，走了。门外的街上景象凄凉，林楠心绪忽然烦乱，把一张纸撕成两半，脚踢纸箱，一瓶药摔碎，黄药片撒了一地，有的药片滚到药柜下。她吃了西药睡意来临，在药柜后面的床上沉浸梦乡。张雪烽很不高兴，几乎想发脾气。可是，一想到她是病人，冷静了。张雪烽要关好门回家，只能去叫醒她。他走到床前，以为她听到脚步声会醒来，坐起来一起出门。但她静静地睡着，绵软的花被里的这个柔软的身体，有多少酣睡呢？他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他要避免；要走掉吗？不能，只能叫醒她。他把手放在被子上，轻轻地敲一敲她的肩。她是侧面睡的。再敲，醒了，转过身体来，睁开迷离缠绵的眼睛。被子边儿斜盖在她的胸脯上，她的头发多余的散在枕头上，面色跟枕巾上的米黄色一样，经过光线的反射折射衍射，额面上闪烁着亮光，眼凹里嘴凹里似乎带着婴儿的那种稚嫩气，呼吸多么均匀呵！他困惑，不能走开了，望着她的眼睛。

门响了，两个护士回来了，一阵响亮的皮鞋声，她们来取手包。她们看到了药柜后面的两个人影，觉得很平常，好象看到玻璃缸里两条金鱼在游动。药房里忽然有的热情喧哗是她们身上带来的。她们出门时，把门关住了，暗锁响了一声，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把所有的声音都带走了。

林楠始终没有动过，静静地望着他，她的眼神更柔和、异样了，柔波里散发出温软迷离。她闭住眼睛，又睁开，好像更加迷离。他预感到的快要发生了，他在头脑里想象着一切的可能细节，心潮起伏，忍不住指甲梳理了几下头发，望了一眼窗户。忽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他的情绪被干扰。她还是一动不动。敲门声消失了，是买临药的人。

他静静地站着，望着她，好象站在悬崖边上。他后悔当初应该走出去，让她一个人去睡；又后悔走进来，望着她；又后悔站了这么长时间。这是干什么呢？她迷离的头脑里一丝阳光，照见了他的心情。但她的感觉是奇怪的，还是一动不动。他想到了他如果走出去后她的情绪激动……，那就可怕呀！感到自己的责任不可推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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