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城门轰隆一声低吼,自内徐徐而启。
金光门巨口大张,吐出一直同样洁白的队伍。他们身穿更显规章的服制,手抬更加繁琐的旗帜,从门墙阴影里缓缓走到细柳营队前。
崔清母女早年为崔氏旁支刁难,不许迎灵队伍有一个崔氏族人。崔清的娘舅、新袭爵不久的温国公杨韬站在前列,左右是他的长子杨峥,和一身素服的郑素。
看见郑素的一瞬间,梅道然突然明白了李寒的安排。
他请清河郡夫人上表陈情,是拿忠义之情逼迫皇帝,萧恒必须要送棺入京,
来绝除他路上遇伏的风险;又书信建议迎灵之人尽是崔清母族亲眷,也绝不会叫萧恒在入京路上出事。以防万一,他还大肆宣扬自己将陪同萧将军入京送棺之事,就是为了引与他有旧恨的郑素前来。
郑素虽与李寒有旧怨,但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又是个颇有威望的活人将军。若进京到崔府的这段路上有什么万一,郑素自己便能立做决断。
正想着,杨韬已拱手长拜,“阁下深恩如此,某等不胜感激。舍妹已于崔府摆设灵堂,阁下奔波劳苦,亦请入府歇息。”
称“阁下”,不称“将军”。
萧恒也抱拳,“国公言重,举手之劳而已。只是细柳营是崔将军麾下,还要给将军守灵。”
杨韬看他一会,道:“那是自然。”
梅道然轻轻松口气。
萧恒要进崔府可以,那细柳营必须一同驻扎。他为崔清送棺回京,杨氏夫人自然会力保他在府中无虞,而细柳营是崔家军,守在崔府才能上下铁板一块。也只有如此安排,才当得起一个合情合理。
萧恒后退一步,棺木上小罩撤走,取而代之的是对面抬来的一座宝蓝色起脊大罩。大罩影子宫宇般覆盖棺木的一瞬,棺中崔清的睡容产生一种婴儿沉入羊水的祥和。她的娘舅站到队首举起纸幡,像举起她的胞衣;她的表弟手捧旧袍走到棺侧,像怀抱她的襁褓。那么一个瞬间,李寒在杨峥隐忍悲痛的脸上看到张霁的影子。如果张霁这个崔十三郎还活着,带她回家的会多一个亲人。
李寒目光收回,刮过郑素的脸。郑素正冷冷看向他。
李寒没作任何表示,退到萧恒身后。
杨韬撑着纸幡站立,轻轻抚摸棺盖,叫:“阿清,好孩子,咱们回家了。”
他松手时老泪滚落。紧接着,灵车车轮驶动,灵幡灵旗举上天空。金光门敞开胸膛,迎接这生长长安的女孩子落叶归根。
崔清之死足以动摇军心,皇帝一直秘而不提,直至崔清棺椁安置灵堂前,京中很多人只知温国公出城迎丧,却不知要迎何人。待皇帝下诏追諡,已到了下葬时辰。
如同许多个晌午一样,许府在午食后陷入人各回屋的寂静。许仲纪自小身子骨不好,老将军心疼,不许他捉刀上阵。哪怕如今已无大碍,仍是三日一补药地养着。他为了安慰祖父的心,一直听话吃药。
许仲纪放下药碗,门外便叩响两声。门扇一动,是他大哥许伯林跨步进来。
许柏林腰间捆着白腰带。
他看着弟弟的脸,艰涩开口:“换件衣裳,咱们去崔府拜祭。”
“崔府?”许仲纪坐在椅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上一弹,吸口气快速说道,“难道是清河郡夫人……?但我前几日帮她搭屋棚时,崔伯母身子骨还硬朗着。是他们族里哪位叔伯,还是帐下哪位将军?”
许伯林哑声说:“仲纪,你千万冷静。是崔少将军、崔十一娘……是阿清。”
许仲纪愣了愣,却笑起来,自顾自说:“大哥不知道,十一娘已经往阳关去了。阳关不过寸把流寇,还不够她练枪使。哪怕受点伤,她又不是寻常闺阁小姐,没有那么娇弱。”
他站起身说:“谁散布的消息?以讹传讹到崔伯母耳朵里,多叫当娘的揪心。大哥告诉我,我找他理论去。”
“是崔府。”许伯林说,“恒逆带着细柳营一路送棺,温国公亲自出城迎灵,仲纪……”
许仲纪淡淡打断:“大哥莫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