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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恒这一病就是两个月。他以武功闻名天下,当年死守西塞,哪怕射成个刺猬,一日后依旧提刀打头阵。如今却因一小小刺伤一病不起,而病因又不清不楚,朝中众说纷纭,人心惶惶。直到十二月中,天子才下得来床走动,脸上方淡了病气。
汤玉壶的丧葬也草草了事,礼部多有顾忌,谥号议了又议,只择了没什么错漏的“恭让”。而立政殿的椒花被冬雨一夜打尽,似乎从没有开过。至临过年前,秦灼带萧玠回来时,汤后已经化成一抱香尘。
萧恒领子拉得高,伸臂将萧玠接在怀里,笑问道:“阿玠有没有听话?瞧着又长高了。”
“有的,”萧玠给他掰指头,“家里可好玩了,可以骑大象、看灯会,还有好多穿奇怪衣服的人在台子上跳舞……”
秦灼解下大氅,在一旁解释道:“巫舞娱神。”
萧玠回头撇嘴:“阿耶别打岔。”被这么一截话头,当真想不起要说什么,苦思冥想了半天,才击掌道:“对了!阿耶家里有个好看的夫人,要我叫她阿娘。”
萧恒将他抱到与自己齐平的位置,看了眼秦灼,笑道:“阿耶怎么说?”
“阿耶只把我挡住,没说什么。”萧玠又抱着萧恒脖子咬耳朵,“他们都说,阿爹娶了娘娘,就不要我和阿耶了。”
秦灼站在熏笼边烤着手,笑道:“你爹正是你阿娘,你去叫他,看他应不应?”
萧玠玩心起来,果真去叫。萧恒不说话,只是抱着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灼。
秦灼以为他动了气,心里咯噔一下。
当夜算是团圆饭,萧玠坐了一路的车,没吃完便累得睡过去。甘露殿红烛高烧,他二人便小酌一番。
杯盏叮当间,一应侍人也被遣出殿去,他们酌着酌着便去了内殿。一路丢盔卸甲,汗巾腰带到处都是。
秦灼搂着他栽进榻里,压在他胸膛上,摸着眉骨问:“怎么啦。”
萧恒笑了下,说:“没事,有点累。”
“从没见这事上你累过。”秦灼眼中笑意闪了闪,在他唇上一下一下浅浅亲著,便去拉他的领子。手上觉得不对,立时大惊,这就要起身,萧恒却从底下牢牢抱紧他。
秦灼挣了他一挣,也不敢用力,问:“怎么回事?”
萧恒道:“真没事。”
秦灼用手肘按住他,轻轻将他颈上的纱巾揭开。
血和药粉糊在一起,黏成一片黑黄。
这么深的口子。
秦灼重重呼吸着,狠狠咬了他嘴唇一口,十分凶恶地问:“是不是等你死了,我连个消息都收不着?”
萧恒仔细瞧着他,忽然说:“我脖子疼。”
秦灼浑身发抖地抱紧他。
萧恒看了会帐子,反倒拍了拍秦灼后背,哑声说:“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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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氏一案完全肃清直到次年开春。在此之后,杨氏并未立即调动回京,而是协助地方核查茶丝事务。这也表露了天子态度,有意将此务转交到杨氏之手。
众臣本以为天子转而扶植温国杨家,但在温国公只挂闲职来看,天子看好的只是杨峥。世族后起之秀,杨氏未来的掌舵。
因杨韬父子二人在地方奔波,携家眷重回长安宅子也到了五月中。杨观音将箱笼归置,正打帘回阁子,却见杨峥立在案旁。
案上是只竹篮子,里头放着双新做的黑缎面的长靴。
杨峥手里握着一只半旧官靴,正向杨观音看过来。
他点头示意众人下去,看着门前僵硬警惕的妹妹,平淡开口:“玉清个子小,脚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