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身体剧烈的痛楚让瘦士兵每个字都撕裂般的艰难,可他仍执拗地张合着嘴唇。
他说,“殿下,我其实知道……知道您为什么放纵康禄又杀他……知道您为何要亲至前军督战……”
“我知道——这一战,您一定必须要……大胜!”
唯有如此,唯有以一场彻彻底底的胜利为血祭,才能浇醒这些萎靡了多年的,郁郁丧志的将士。
才能将他们对羟人深植骨髓的恐惧连根拔起,将他们从浑浑噩梦中拖拽出来,重塑脊骨与战魂。
云月笙闻言,嘴角原本就难以维系的弧度蓦地僵住,她张了张口,喉间却似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想谢他。可拿什么谢呢?用金银?功名?还是用她这满手的算计与利用?
这些人无端加之的血色恩义,只为了成全她一场精心的布局,她何以能偿还?
瘦士兵仿佛看透了云月笙的艰涩,自顾自地笑了笑,气若游丝,“我并不是……多么有勇气的人……也没想过要用命来换殿下的功业……”
“我只是……”他眼中骤然赤红,声音猛地迸发出最后的力量,嘶哑而撕裂,“我只是……想回家了……殿下,求您……把我们的尸骨……带回家吧……”
“殿下……呃啊——!”
他猛地攥紧云月笙的手,枯黑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眼底血丝也在狰狞酷烈的蔓延,极致的痛苦让他浑身剧烈颤抖,只能无助地抓住眼前这唯一的浮木。
“……我好痛!殿下……我真的……好痛啊……”凄厉惨烈的哀鸣如同即将崩断的细弦,一声声割裂着死寂的空气。
云月笙的眼底也瞬间涌上猩红,反手紧紧回握住他,不住地点头,声音哽咽,“好,我应你……我一定带你们回家。”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蜷在一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原本死死攥紧她的手指,正一点一点地松开,温度迅速流失,力量如流沙般逝去……
最终,那手终究彻底从她的掌心滑落,轻得像一段枯枝,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再无半点生机。只余下了一道污黑焦灼的痕迹,在她白皙的掌中,显得刺目而荒凉。
“呜——”
一声难以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唇角,云月笙再也支撑不住,猛的跪倒在地。
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沿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滚滚而落,一滴接一滴深感无力的泪珠砸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她纤细的脊背深深弯折下来,仿佛被千钧重担压垮,整个人几乎伏在那几具冰冷无声,面目全非的尸骸身前。滚烫的泪珠不仅砸在了地面,也烧灼着她指尖和冰冷的心。
再能算计又如何?心再硬又如何?她终究也是血肉之躯。
面对如此惨烈紧迫而陌生的屠场,面对一个个曾与她鲜活交谈的生命转瞬消逝——尤其是那个原本对血腥与死亡极度排斥、敏感的她,怎可能不恐惧?不战栗?
这些人……是她亲手拟定方略,亲自一点点牵引点拨,直至推上这必死之路的啊!
——早在中州之时,宗政递上的那卷名册之中,便已将徐尽忠的出身、履历、乃至性情能力,皆条分缕析,呈于她的案前。
她其实早已洞悉过这颗被尘埃掩埋的将星,却迟迟未动。
只是默然的注视着,注视着徐尽忠如何被康禄之流一步步打压、构陷,如何在泥淖中挣扎。
而后,再以“明主”之姿,恰到好处地现身,耐心的倾听将士们的述求,亲和又雷厉风行的施以援手,一点一滴地收复了军心,引得天真的将士们,心甘情愿地为她献上一片赤胆忠心。
云月笙并不后悔自己的抉择与手段。她只是一个年未及双十的女子,若非行此非常之法,根本就驾驭不住这数万之师。
然而,当冰冷的算计化作眼前滚烫的鲜血与牺牲,当那些曾真诚望向她的目光彻底湮灭……她仍会感到一阵彻骨的窒息与心痛。
那并非后悔,而是一种深沉的、无人可诉的无奈——是执棋者凝视棋盘上为自己而碎的棋子时,那无法言说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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