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面上不动声色,伸手碰了齐永林刚打出的那张“东风”,指尖稳定,动作流畅:“碰。”然后才慢悠悠地接话,语气平稳说道:“组织用人,自有其通盘考虑和深远用意。我们在下面,只管把该做的事做好,把分内的责任田种好。守土有责,守土尽责嘛。”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更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抗拒。
胡晓云在一旁娴熟地洗着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我和齐永林之间流转,说道:“市长啊给你说心里话,你在这里打哈哈,你看三学办都是什么人?你们东洪啊下一步不是周海英就是贾彬,要么是丁洪涛。”
齐永林会意一笑,显然对钟毅走后,平安干部将逐渐失去话语权有更深的认识,毕竟以前时候,财贸系统的干部是在市里很有话语权。淡然说道:“这都很正常!”
县公安局家属院的小路上,路灯昏暗。田嘉明和政委万金勇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空气清冷,带着早春特有的泥土微腥气息。
一天的喧嚣过后,此刻的安静显得有些沉重。
田嘉明双手插在衣兜里,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侧过头,声音低沉地打破了沉寂:“老万……有个事,想跟你张个口。”
万金勇脚步未停,嗯了一声:“说。”他了解田嘉明,能让他这么难以启齿的,不会是小事。
田嘉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周转两万块钱,应个急。最多年底,我按银行利息还你。”
万金勇的脚步顿住了,转过头,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了然:“借钱?两万?老田,这可不是小数。家里出事了?”
田嘉明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声音更低了些:“不是家里……是……跟海英那边,合伙弄那个家电专卖部,得凑个份子。他那边都安排好了,地方也定了,供销社那边也谈妥了。我这边……不能空着手。”他说得含糊,但万金勇瞬间就明白了。周海英的站台不是白站的,这份“合伙”,是投名状,也是绑在一条船上的绳索。田嘉明这个位置,小金库的钱不是不能动,但风险太大。他这是走投无路,才找到自己这个搭班子的搭档。
万金勇眉头拧紧了,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田嘉明以为他会拒绝。
“唉……”万金勇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老田啊,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他抬头看了看深邃的夜空,“我这点家底,你是知道的。老伴儿身体不好,孩子等着结婚……这两万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是我棺材本的整数了。”
田嘉明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露出愧疚:“老万,不方便嘛就算了。”
万金勇摆摆手,打断他:“行了,别说了。搭班子时间不长,你田嘉明虽然有时候冲动了点,但干业务也是这几届最有魄力的……。钱,我想办法给你凑。明天……最迟后天,给你。”
“老万!”田嘉明的声音有些发哽,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万金勇的肩膀,“啥也不说了!这份情,我记一辈子!利息……”
“打住!”万金勇打断他,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亲兄弟明算账,这话我懂。利息按银行走,一分不能少。但我可告诉你田嘉明,这是我棺材本!你要是给我整没了,我死了都得找你念叨去!”
田嘉明重重点头,声音斩钉截铁:“放心!年底!连本带利,一分不少!”
正月十四,是培训班的最后一天。县委党校的大礼堂气氛与齐永林讲课那晚截然不同。当主持人刘志坤宣布下一位讲课人是坤豪公司总经理毕瑞豪时,台下出现了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骚动。
交头接耳声嗡嗡响起:
“怎么是他?”
“一个私企老板,也配给咱们上课?”
“就是,卖化肥的,能讲出什么花来?”
“嘘……小声点,没看市县电视台的摄像机都架着吗……”
毕瑞豪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西装,打着条纹领带,走上讲台。面对台下众多质疑、审视甚至带着点轻蔑的目光,他显得有些紧张,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声音之中带着微颤: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大家好。我叫毕瑞豪。站在这儿,说实话,腿肚子有点转筋。在座的各位,都是我毕瑞豪平时想见都难见到的领导。今天让我来讲课,实在是赶鸭子上架。我就……就说说我自己这些年摸爬滚打的一点经历和教训吧。”
他顿了顿,似乎稳了稳心神:“我以前是市计委工作,后来下海创办坤豪公司,在大家眼里可能就是个卖化肥的。没错,我们就是从卖化肥起家的。最开始,也就是个皮包公司,租间小门脸,雇两三个人。那时候,啥都敢干,也……确实卖过假货。”他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更大的议论声,不少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假货和真货,区别在哪儿?”毕瑞豪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坦率,“就一个——税票!含不含税!真货价格高,贵在哪?贵就贵在税上!我们那时候卖假货,说白了,就是钻了税收的空子,打的就是价格差!可这路,走不通啊!工商查,农业局罚,坤豪差点就死在这条歪路上!”
他环视台下,目光扫过那些议论纷纷的面孔:“后来,政策变了。国家鼓励个体私营经济发展,出台了好多扶持政策。一个‘小波浪’,落到我们这种小公司头上,那就是滔天的洪水!我们咬着牙,把以前那些歪门邪道都断了,老老实实注册公司,建账目,交税!靠着政策红利和一点点信誉积累,才慢慢站稳脚跟,才有了资格进工业区建厂。现在回头想想,能活下来,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是时代!是政策!没有改革开放这股洪流,我毕瑞豪算个啥?屁都不是!”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激昂:“政策就是最大的靠山!一个红头文件下来,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一个部门的态度,能让你畅通无阻,也能让你寸步难行!我们民营企业,说白了,就是在机关夹缝里求生存。公安机关、税务机关、工商机关……哪一尊佛拜不到,哪一炷香烧不到,都可能万劫不复!发展不容易,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再难,也得往前走!因为这是时代给的路!”
礼堂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的议论声都消失了。台下的干部们,无论之前带着何种目光,此刻都陷入了沉思。毕瑞豪这番话,没有高深的理论,却血淋淋地撕开了基层的实一面,道出了许多人心照不宣却从未宣之于口的现实。市县电视台的摄像机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刻的寂静。
毕瑞豪讲完,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我讲完了,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各位领导批评。谢谢大家。”他走下讲台,后背的西装似乎已被汗水浸湿。
我走上台,站定。目光扫过台下沉默的众人,扫过那亮得刺眼的摄像机镜头,最后落在略显局促的毕瑞豪身上。
“同志们啊,刚才毕瑞豪同志讲的话,或许不那么悦耳,不那么符合某些场合的‘规矩’。但我说,这才是真话!是掏心窝子的话!改革开放不是请客吃饭,发展面临新挑战,我们需要的是什么?是粉饰太平、你好我好?还是直面问题、刮骨疗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