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墨说罢,将手缓缓深入宽大袖中。
李樵察觉到对方动作,视线不由得死死盯住对方的手。
他太熟悉那双手了,那只手拿起过的所有可怕之物他都亲身经历过。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只手上握着的并不是烧红的烙铁丶不是带刺的莲茎,而是一只天青色的瓷瓶子。
他的视线就定在那只瓶子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狄墨笑了,声音就在他头顶徘徊。
「看来同我相比,你还是同这个瓶子更熟悉些。这也难怪,毕竟当初你有多痴迷它,又为了得到它杀了多少人。」狄墨说着说着,不由得咳嗽起来,他对此毫不掩饰,面上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诚如宗师所言,你先前力战朱覆雪,难免有些损减,用晴风散弥补便是。若是觉得一瓶不够的话……」
三只瓷瓶落地的声响钻入少年耳中,像是三条可怕的虫死死盘踞在他的脑袋中。
过往的身体记忆仿佛血海翻涌,顷刻间将他淹没。
他的灵魂抗拒着那些装着罪恶的瓶子,但他的身体却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他的手又开始抖起来,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丶每一根发丝汗毛都在催促着他向那瓶子里的东西屈服低头。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三份晴风散被他一口气吞进去后的烧灼与兴奋。
他记得山庄只会给那些常超完成任务的弟子多一月的晴风散。
说来也是讽刺,这种蚕食习武之人意志与身体的东西,在天下第一庄竟会被视为一种恩赐,得到额外褒赏的弟子会不由自主地抬高半寸头颅,仿佛这样便可将自己同那些低劣的屠夫划分开来。
而曾经,他也是那些盲目且愚蠢之人中的一员。
「我……已经不需要了……」
「是吗?可是你的脸色好像不是这么说的。」狄墨的声音顷刻间盖过了他的抵抗,像是魔鬼在低语,「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只要你想,这些你统统可以拿去。不止这些,若你跟我回到山庄,这些东西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庄中弟子万千,何必追着我不放?」
「自然是因为我可以这么做。」狄墨的回答是如此荒谬,但他的语气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何况一根劈废了的柴秧,就算用不得,也不可随意丢弃在外面。定要亲自带回烧毁,才是为人处世之道啊。」
不是因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丶亦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就只是因为身为天下第一庄庄主,对方可以用千百种方法决定他的命运。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可以离开晴风散独自生活,就像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摆脱天下第一庄。
直到她说她能给他解药。
她将另一种看不见的东西种进了他的身体深处,那是一种比晴风散更加强大的东西,能压过晴风散带来的饥渴,却又在他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
而若想填满这个大洞,他只能去找她。
他要去找她。
一旦碰了那瓶子里的东西,她便再也不会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