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翠蓝耀眼的璃心湖此刻变得黑沉如墨,湖水在船头无声分开,又在船尾寂静合拢,似乎不论什么东西在其间经过都留不下任何痕迹。
今夜登那花船的时候,她担心许秋迟那纨绔使诈,思来索去还是将她这条伤痕累累的破舢板修了修、藏在了附近,为的便是以防万一。可谁承想,那邱家二少没找她麻烦,她便开始闲得难受,跑过来自己找麻烦了。
勉强用半块木板维系着平衡的舢板在湖水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可能原地散架,秦九叶不知道这船还能撑多久,她自己又还能撑多久。
她在心底默念:往前走一点、越过前面那株枯树,她便调头往回走。
可越过那株枯树,她还是没有停下来,于是她又默念:就再往前走一点,等到下一株枯树,她一定得调头往回走了。
但她仍没有停下来。
如是反复,不知多少次,终于,她那双因为用力撑船而有些颤抖的手垂了下来,破舢板也随之缓缓停在了湖中央。
还未入暑的九皋已有些酷热难当,即便夜里起些凉风,也架不住人一阵折腾。
秦九叶抬头擦了擦额角低落的汗水,心下那股焦虑不安越发明显。
不知是否是她判断有误,月光下,眼前这片湖面一眼望去瞧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伸出水面的枯枝鬼影般随着水波晃动着。
左寻右寻也寻不到,又不敢扯着嗓子大喊,秦九叶只觉得自己束手无策的样子比那遇上窦五娘的金宝也强不到哪里去。
有风从岸上吹来,带着几声模模糊糊的枭鸟夜啼,好似小鬼躲在风中在对她发出嘲笑,笑她多管闲事、自讨苦吃。
有些自嘲地咧了咧嘴角,秦九叶调转船头准备向岸边返回。而就在这一刻,她屁股下那艘舢板一歪,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绑回去的那块破木板散了架,连带着上面的麻绳一起沉入湖中。
被那追云削掉一块的舢板失去平衡,在湖中打了个转,秦九叶踉跄半步才稳住身体,猫着腰等船停下来,谁知船身撞上水中半截枯木,她也跟着一个踉跄,身子晃了晃险险立住,发间那根摇晃了一路的金钗却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秦九叶仓皇转身去捞,却只来得及捞起一捧湖水。
那宝钗颇有些分量的样子,该不会是纯金打成的吧?市面上这样一根宝钗能卖多少银钱?许秋迟不会同她计较这一根钗子的银钱吧?又或者要拿这事来要挟她、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秦九叶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正惶然想要起身,下一刻又顿住。
泛起涟漪的水面平息下来,笼罩半空中的烟气似乎被风吹散了,月光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明亮,在那湖中映出亮闪闪的一片。
而就在那片晃动的光影中,她看到不远处一株枯树的倒影,树枝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随风飘动着,而与此同时,许秋迟的声音蓦地在脑海中响起:它会赐予那人一个无法拒绝的礼物,一个对镜自顾的机会……
鬼使神差般,秦九叶缓缓抬起头,向夜色深处望去。
赐是由上而下的,不容人推拒的。
赐恩是赐,赐死也是赐。
眼下那“河神的礼物”就悬挂在黑夜某处,安静地向她招着手。
它脆弱如风中游丝,纤细得几乎不可见,却将她与那黑暗中的某处紧紧相连。而她需得抓住最后的时机做出抉择,在它快要断掉前一刻,选择将它牢牢抓在手中亦或是让它随风而去。
然而心念一动,答案其实已在刹那间倒映在了水面之上,比那月光更加无所遁形。
深吸一口气,秦九叶小心撑起那快要散架的舢板,靠近了那株枯树。借着月光、她定睛一瞧,只见枯木枝干间隐约挂着一点不起眼的暗色,不仔细看还以为那只是被切割后的一小片夜色。
她眯起眼又细细看了看、仍不能确定,便飞快捞起一根枯枝握在手中,探出半截身子、将那块东西小心挑了过来。
轻飘飘的粗布料子落在手中,她终于看清了。
那是半截衣袖,边缘被锋利的东西裁出一条笔直的边线来,轻轻揉捏过后便在手心留下一丝暗红色。
秦九叶的手心不自觉地沁出汗来。
作为一个抠门掌柜,她经手缝补过的衣衫,就算被切成碎片,她也认得。
他在果然居做工的两个多月里,莫说弄坏衣衫,穿过的衣裳连脏污都很少。他很爱干净,而她又是个吝啬鬼,日日在他和金宝耳朵根前说着威胁的话,谁若是弄坏了衣衫,修补的费用是要从工钱里扣的。
万千思绪滚滚而过,最终只留下一个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