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叶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才发现嗓子眼一阵阵发紧,声音也随着剧烈的颠簸而颤抖着。
“你、你要做什么?前面没路了啊!”
少年因奔袭而剧烈跳动的胸腔就抵在她的后背,像一面被疯狂擂响的战鼓,不到城破的一刻决不罢休。
“翻城墙。”
他话音方才消散在风中,下一刻,秦九叶便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托起她的腰,带着她直冲夜空而去。
秦九叶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从前,她去过最高险的地方不过是那长着毒草的悬崖峭壁。她花了一日时间爬上、又花了一日时间爬下,每踏出一步都要喘息很久,每爬升一丈都要大汗淋漓。
而此刻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她却已跃过那传闻中藏着水怪的漆黑护城河,直奔焦州第一高的城墙而上。
她的双脚离开了那匹飞奔中的枣红色骏马,短暂逃离了尘土飞扬的地面,向着头顶那片星光明月而去。
她能看到古老而斑驳的城墙在她脚下飞速退去,守夜士兵的长枪在火把的映衬下闪着寒光,夜鹰夹紧翅膀与她并肩而行随后调转方向、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那城墙上飞起的灰尘几乎来不及落在她身上,快到那守夜的士兵合上的眼睑还未睁开,快到那夜鹰因胆怯而放弃了它的驱逐与狩猎。
秦九叶闭上了眼。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不同于当初姜辛儿带她翻过那听风堂的城墙,这次的一切都像是加了速一般。
她能感觉到少年发力腾空时身体的紧绷,她随他跃起到达顶点,心也随着那一瞬间的滞空而停跳一拍,落下时每一根发丝都因失重而飞起,又随着他落脚的一刻回到原位。
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他胸口的衣料,他似乎感觉到了,低低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阿姊怕高吗?”
秦九叶摇摇头,随即意识到对方并看不到,这才哑着嗓子答道。
“不怕。”
“那你可以睁眼了。”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缓缓松开,秦九叶垂着头、慢慢睁开眼。
入目的第一样东西,便是九皋城墙特有的粗糙墙体,掺杂了礓石的夯土石块上是岁月打磨过的痕迹,而她那双有些发软的脚就立在最边缘的那块石头上,再往前一些,便是悬崖一般垂直而下的城墙墙壁。
他们此刻就站在突出的弩台城楼顶上,守夜士兵的影子在他们脚下晃动着,呼啸的夜风带着火把燃烧时的火油气味,将他们的声音和气味一并掩去。
李樵挑选了弩台守卫转身进入死角前的一刻落脚,眼下那些换岗的士兵正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时而远眺今夜格外晴朗的夜空,随后在她的视线中一掠而过,转身间,长枪上迎风而起的红缨几乎擦着她的脚底板而过。
秦九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要后撤,却忘了此处几乎难寻落脚之地,本就发软的脚底板一个踩空,身形也跟着摇晃起来。
下一刻,她身后的少年已将牢牢她抱起,随后轻轻放在了一处更稳妥的地方。
秦九叶低头望了望,发现她的脚就踏在他的靴子上。
他站得很稳,身躯似听风堂里那株筋骨匀称的芭蕉,没有树的通直,但比树多了些许柔韧,她背靠着他,心下最后一丝慌乱便也渐渐褪去。
秦九叶咽了咽口水,下一刻抬起头来时,整个人却顿住了。
她望见了与这座石头城池日夜相对的景色。
天地似是悄悄开启的妆奁,那万顷碧波的璃心湖便是一面平铺其中的琉璃宝镜,夜空则像是一条盖在其上、点缀着宝石珠子的魔毯。那些白日里看起来巨大不可接近的船只,如今好似飘落在那宝镜上的一粒灰尘。世界在她眼前蔓延伸展,仿佛没有边界也没有轮廓。
秦九叶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几乎忘却了方才奔逃时的惊险和自己眼下的处境,直到一阵疾风吹起,将她的袴角高高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