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苏沐禾突然笑了。不仅是笑,而且笑出了声。
一旁的商曲呆住了。她同她家小姐相伴多年,能听到对方笑声的次数加起来两只手数得过来。这少年身上到底藏了什么迷魂药,竟让她家小姐这般喜怒外露?
就连苏沐禾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许是那几壶清酿后劲终于浮了上来,又许是她太久不出门有些晕船,她看着他,只觉得他连扯谎时理直气壮的样子都那样有趣。
苏沐禾笑够了,终于停下来,随即故意板着脸望向李樵。
“你可知,我若现在喊人前来,你要么被押去官府,要么便得跳船逃走。”
不,他还可以挟持她离开,或者将这船上的人一个不留地杀干净再走。
但这些事情,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并不知晓。她虽受过一些不公与苛责,但从未见识过真正的野蛮。她的天真是从骨头里生长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他不适的无辜感。
李樵望了望窗外甲板,换了一种略带忧心的语气开口道。
“二小姐独自出门,竟连随从和小厮都不多带几个吗?”
小塌上的女子果然脸色一窒,整个人一瞬间灰暗了不少,那双藏在袖中的纤纤细手又不自觉地握紧。
在同邱家这门婚事变得荣耀之前,外人眼中的苏家只有一个小姐,那便是大小姐苏沐芝。而事实上,苏家也确实只有一个小姐。而她从来都不是那个小姐,她只是寄生在这座大宅院里的一株稗草。稗草而已,怎能想着和仙芝一样享受众人的簇拥爱护呢?
小小的船屋里有一瞬间的沉寂,商曲的声音随即有些尖厉地响起。
“我家小姐今夜是有要事,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商曲!”
苏沐禾开口喝止,粉衣丫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上嘴、低下头去。
苏沐禾轻轻点了点一旁香几上的掐丝香炉。
“这醒神香燃尽了,你再去添些过来吧。”
商曲自知言行有失,但望向那挑起这一切的少年时,还是有几分不甘。
“小姐,你与他同处一室实在不妥……”
苏沐禾抬起眼来,整个人多了几分平日里瞧不出的强硬来。
“今夜本就无人来过。我又怎会和外人同处一室?”
粉衣婢女一愣,随即明白了自家小姐的心意,咬了咬嘴唇、低声应下,取了那香炉后有些不情愿地出了房间。
船屋的门被轻轻掩上,夜风被挡在了门外,初夏的温热气息开始在屋内缓慢堆积起来,窗边那盏琉璃灯却在此刻燃尽了灯油,晃了晃后便熄灭了。
四周光线暗了下来,许久,女子的叹息声在黑暗中响起。
“这艘船上没有小厮也没有随从,只有随船的船工。父亲查账外出,将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姐姐。他向来是如此,一旦牵扯到家里生意上的事,他便交给姐姐打理,到了要结交人的时候,便带兄长前去,只有家中有了什么不好收拾的烂摊子时才会想到我。可笑的是,我却连烛火灯油都要自己去取。”
自己去取烛火灯油,这本不是什么令人伤感的事。
但这苏府的二小姐已深陷情绪之中,无论如何也无法自拔。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酒气越发明显,李樵再次望向窗外。
“二小姐喝醉了,不如我们改日再叙。”
“连你也瞧不上我吗?”
苏沐禾微醺的面上有一瞬间的失落,随即又换做一种释然过后的决绝。她轻抿嘴唇,在塌上撑起身子来,从一旁的小匣子里取出新的灯油将那盏琉璃灯重新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