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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第1页)

这一笔笔描摹,看似为提醒自己莫要轻易耽溺于虚幻而作,实则爱意泛滥,覆水难收,挥毫涂抹间,尽是难以言表的衷情。

风动画纸,那一副鲜血染就的最终之作飘散过目。许问涯凝视着画上女子发狠褪下玉结环的决绝模样,双眸骤然被刺痛,有什么深重的情绪在心腔深处纠扯着。

一面告诫自己,她要走,不想留,是她的意愿,爱是成全,不可步人后尘,沦为自己最为痛恨的恶徒。

一面在双目的刺痛之中,又禁不住地去想,凭什么?

凭什么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极尽一切谩欺之事,只留他一人来周全这场荒唐之后馀下的一片狼藉?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付诸的所有,难道还不配得到她一句解释么?

她凭什么能够这样一身轻地走了?

凭的是他许问涯的纵容。

「……云湄。」他第一次将这个名字读出来,语含困惑,仿佛真真在思忖着这个问题,「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呢?」

「你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他说着,迈开步子,在满室飘荡的画海之中徜徉,鲜血淋漓的指尖些微抬起,拂过一幅幅垂委的画纸,在她的眉眼处流连着。他似乎想通了根结,轻声呢喃道,「抱歉,很快就不会了。」

恶徒又如何,是她欺骗在先。

欠他的,是要还一辈子的。

……

临出明画堂前,许问涯倏而停住脚步,幽邃的眸子微微转动,睇向角落里画架上随意悬挂着的衣物。

那是云湄脱身前,他因要更换盛服入宫面圣,便随意脱下来扔在这里的。

衣物的腰封处,系着她给他回的定情之礼——最初的那一只,镶有与别的男子相撞的珊瑚珠的花果虫草香囊。

明画堂的一应物什,仆婢们本就等闲不敢摆弄,更别说上头还有七太太亲手绣的丶大人爱若珍宝的定情香囊,于是在全昶的使眼色之下,这件外衣就一直这么无人问津地搁那儿了。

全昶见许问涯顿足,也蓦地顿步,屏息,手里攥着从风中夺回来的血画,揣在怀里,大气都不敢出。

天知道他随侍许问涯经年日久,从前时局最为棘手之时,全昶都从未这么心惊胆战丶生怕大人一个不舒心,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过。

全昶不敢说话,垂目盯着地板。许问涯指尖滴答,这一路鲜血铺就,脚印错综,触目惊心。全昶只好骇地调开视线,左看右看,见许问涯的目光凝定在那只香囊上,全昶鼓起勇气,声若蚊蚋地试探道:「小的丶小的……去收起来?放进琉璃柜里头?」

「烧了。」许问涯淡声道。

他移开视线,步出明画堂,可视野内仿佛还残留着珊瑚珠细密的影,扎在眼眶深处,挥之不去。

里头的全昶正踟蹰地揣摩着,不时垂头看看许问涯吩咐他要好生裱起来的血画,不时又瞄一眼那只香囊,一时间着实拿不准主意。犹豫间,就听许问涯难遏怒火的声线自外头扬声传来:「烧干净!」

全昶吓得一蹦三尺高,连忙答应着:「……是丶是!小的保准您一丝灰也见不着!!」

天爷啊,这都是什么活计。

头一遭深以为在许问涯底下讨鼻息,是件极其难捱的差事。

全昶先是去了一趟许氏老宅的书画院,请匠人好生将那副瘮人的血画以最为精巧丶顶格的裱褙功夫给装潢起来,又顶着老匠人抖着胡子丶惊惶不定的面色,径自跑到廊外生了盆火,继而狐疑踌躇地掏出了香囊,要扔要不扔的。

想起许问涯饱含怒意的那一声「烧干净」,全昶下了狠心,手上一抛——这指顾之间,复又想起琉璃柜里那些浴火成灰丶又被许问涯徒手拾回去放好的家伙什,全昶赶忙手忙脚乱地躬身捞了捞,好险才把香囊捞进了怀里。

委实难办极了。

要不先藏起来?别给大人看见就是了。

可是大人实在很生气……吩咐要烧干净的。倘或被揪出来,几层皮都不够剥的。

全昶硬着头皮揣度了半日,打算去小花圃里摘一枝花来,一片一片地择花叶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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