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傅慢悠悠地品茶,小口微啜,草木之精华半点都不糟蹋。
见他始终没有接话的意思,德明只好将撂到地上姿态又往坑里埋了几寸,上赶着将话往前递。
「头前是德明看走了眼,如今想来深为懊悔,所幸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若李将军能尽快平定匪乱,开赴东线都督全局,想来何逆早晚必除,我大晋子民亦可高枕无忧。」
谢太傅这才点点头,亦叹出了一口忧国忧民的长气,「小郎君所言甚是啊!只是匪众顽固,又极擅妖言惑众之术,虽只剩残兵败将,病根却埋得深广,一如陈年疮痈,短时内恐怕不能一举拔除。」
德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贵婿仁恕,怀着招抚纳降之心,这匪患自然是难以根除。」
李勖只带着一千人上阵,几天就把长生道三万大军打个七零八落,如今匪徒被他打得只剩下了不足三千残馀,他却又忽然打不动了。
三天一胜,五天一败,打得忸忸怩怩丶欲说还休,知道的是杀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调情。
德明心底有气,实在忍不住,因便顶了这么一句。
谢太傅闻言不禁呵呵地笑了几声,亲手为他斟了一盏败火的陈皮松针茶。
「老夫一介腐儒,哪里懂得什么将兵却敌之道,若是小婿贻误战机,以致浙东之乱久不能平,小郎君还是趁早另换良将为宜。我大晋在尊君和足下治下人才济济,想来必定不乏将才。至于小婿之罪,还望小郎君秉公论处,谢津绝无二话。」
德明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了几分会稽王的感受,怄得几欲吐血。
但凡有一麟半爪的良将可用,他也不会到这里来低三下四地求谢津!
困守在临海郡的长生道匪如今是不停地往外放消息,到处扬言李勖有不臣之心,虽则王微之以此为藉口不教李军入城,司马德明却没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匪徒之所以如此便是被李勖打怕了,若是朝廷真撤回李勖另换旁人那便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等到长生道匪重新占领三吴,那时候才真的是背腹受敌。
德明心里将谢津老匹夫恶狠狠地骂了一万遍,猛吞了几大口苦茶,这才重新堆起笑脸。
「太傅哪里的话,李将军能征善战,人所共睹,小子也不懂排兵布阵,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太傅莫要多心。」
「依老朽之见,浙东久不能平实在是另有缘故。」
谢太傅麈尾一摇,掀着眼皮看过来。
德明撂下茶盏,摆出个虚心受教的姿势,「还请太傅赐教。」
「道理再简单不过,人少啊!」
「……那依太傅的意思,多少人才能将临海攻下」
谢太傅微笑着朝他亮出手掌,抚琴调香的五根指头白皙修长。
德明两只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五根指头,一时险些盯出斗鸡眼来。视野晕眩之间,恍惚见那指头上依次写的是:会稽!新安!东阳!永嘉!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