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充斥着热烘烘的腥气,一盆盆清水端进来,染成红色泼出去。
王灵素双腿撑起,向两侧大大地岔开,将覆在其上的绒毯支成了一个小帐篷,保母阿马丶婢子阿榴和几个生育过的仆妇挨挤在一起,轮流向其中探看。
阿马急得直掉眼泪,「女郎,您使劲啊,若是使不上劲,孩子如何能出来!」
冯母那个陪嫁婢子阿榴在这一众人中年纪最长,虽已四十来岁,说话却格外粗俗。
她挤开阿马,用粗壮的胳膊将王灵素的大腿又向外掰了掰,大声道:「都这个节骨眼了,夫人就莫要再忸怩,又不是未经事的小姑,孩子怎么怀上的就得怎么样生出来!这舱里都是妇道人家,哪个不得经这一遭快使劲,越是疼的时候越要使劲!——哎呀!不疼的时候别使劲——夫人怎么连使劲都不会就像屙屎一样,使劲啊!」
王灵素满头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擦了一层又冒出新的一层,像是三伏天里刚从冰窖中取出来的薄胎瓷瓶。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仿佛要将外面那层薄薄的皮肤拱破,口中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韶音的手被她死死攥住,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嵌入肉中。
每阵痛一次,王灵素便抓握得更紧,韶音手上的锐痛几乎与她同步,她的羞耻丶恐惧和难过也随着这清晰的疼痛一道蔓延至韶音的心上
韶音忽然之间便记起了十三岁那年,初潮不期而至之时。
彼时舅母和叔母都笑着说,「诶呦,我们的阿纨长大了!往后就是个明道理丶晓人事的女郎了!」
韶音不明白这桩讨人厌的麻烦事如何就与「长大了」联系在一处,明的是什么道理,晓的又是什么人事。
可长辈们的话总是这样点到即止,惜字如金里带着一股司空见惯的意味,神情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似乎不能追问问了就是不合礼仪,是矫情云遮雾罩的语气里又透出几分半遮半掩的暧昧。
韶音难过地哭了。
不是长大了,是不单纯了丶不干净了。
莫名其妙的丶不明所以的羞耻,伴随着令人不适的初潮,一起将她淹没了。
她觉得自己是要变成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人了,觉得旁人看她的眼神都和以往不一样了。
女儿潮与眼泪一起流,都是不能见人的,便用厚厚的锦被兜头盖脸蒙住。
谁能想到,谢韶音那般牙尖嘴利丶争强好胜的小女郎也有这般敏感而脆弱的时候,也会躲到被子底下伤心地呜咽个不停。
阿泠哄着她,陪了她整整一夜。
她握着韶音的手,便如此刻韶音握着她一般,温声细语地说:
「阿纨还记得扬子江的春潮么多美啊!涛之起也,随月盛衰,我们女郎亦是如此。阴晴圆缺,潮涨潮落,月月有信,岁岁芳华。阿纨,我们长大了,从今往后,一日复一日,我们会出落得像月色和春潮一般美丽。有一天,我们还会各自遇见锺情的郎君,与他相爱相惜丶相敬相重,一起生儿育女,携手一生。」
十三岁的韶音吸了吸鼻涕,终于肯将脑袋探出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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