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公安局书记田嘉明也参加了午餐。他穿着八九成新的警服,脸色比平时略显严肃。在饭桌上,丁洪涛很自然地关心起公安局的工作。
田嘉明简要汇报后,特意补充了一句:“朝阳县长一直非常关心支持公安工作,在很多实际困难上都给予了我们强有力的支持。”
丁洪涛点点头,语气肯定地说:“公安队伍是维护稳定、保障发展的关键力量,同志们很辛苦,县委县政府理所当然要当好坚强后盾。嘉明同志,包括你个人的进步问题,我和朝阳同志也会放在心上,会在合适的时机,积极向市委反映和推荐。”
午餐在平淡的工作交流中结束。丁洪涛到任东洪的头几天,给人的印象是沉稳、务实,不张扬,注重调查研究和平等沟通,熟悉基层工作规律,话语体系也能和县级干部顺畅对接,显示出在光明区担任常务副区长期间积累的丰富经验。
而在迎宾楼,市财政局党组书记赵东面前的茶杯已经没了热气,他看着对面脸色铁青的周海英,心里一阵阵发紧。
“大周哥,我的周大老板啊,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吗?”赵东尽量让语气显得推心置腹,“于书记这次的态度,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动了真格。你想想,到了咱们这个份上,钱这东西,够花就行,何必非要争这口气?这迎宾楼目标太大,现在风向变了,该收就得收啊。”
周海英“哼”了一声,把手中的烟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赵东啊!你呀少跟我打官腔!他于伟正新官上任,烧火立威,就能拿我开刀?我这迎宾楼,一砖一瓦,都是合法经营,照章纳税,哪点违规了?凭什么他说停就停?东原市几百万人,就不准有个像样点吃饭应酬的地方了?领导干部就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以前钟毅书记在的时候,也讲廉洁,也没说不准开门做生意!他于伟正这分明是看人下菜碟,故意给我周海英难堪!”
赵东心里叫苦不迭,他知道于伟正那句“这事我管不了”,是一种极其严厉的警告,赵东知道,于伟正不会直接干预,但相关职能部门必然会严格执行他的意图。他压低声音:“海英,你冷静想想。于书记的决心啊,你我都清楚。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名头,生意照样做,何必在这棵树上吊死?”
“我哪儿也不去啊!”周海英淡然说道,“我就在这开!我看哪个敢来封我的门!他于伟正有门路,我周海英也不是不认识人!真要撕破脸,恐怕也是两败俱伤嘛。
赵东知道再劝下去也是徒劳。他暗自摇头。此刻只希望自己不要被过于深入地卷进去。赵东清楚,于伟正刚来的时候根基不稳,还给了丁刚的面子,但现在王瑞凤和张庆合都已经十分明显占队支持于伟正了,周海英又仗着旧日势力不肯退让,赵东坐在对面,面色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搜肠刮肚地想再劝几句,包间的门“哐”一声被推开了。
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步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进门后,他看也没看赵东,径直走到沙发前,很是爽快地将皮包往旁边空位上一丢,然后整个人重重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叹息。那沙发明显承受了不小的冲击,弹簧发出轻微的呻吟。
“情况不太好啊!”丁刚喘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海英,刚收到确切消息,魏昌全撂了!在里面开口了,据说吐出来不少人,牵扯面可能很广!”
周海英闻言,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刚才那股强撑着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愣在当场,脸色由青转白。他猛地直起身子,紧紧盯着丁刚:“丁哥!怎么回事?消息来源可靠吗?他不是才刚被抓没多久吗?”
“千真万确!”丁刚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急促,“这次是刑警支队孙茂安亲自上的手段,听说撬开他的嘴没费太大劲。人现在已经秘密押回东原了,但没关在市局看守所,也没在直属监所。我托内部关系打听了,几个可能的地方都没他的影子,非常有可能……是被带到下面哪个县局的办案点或者偏僻看守所异地关押了,这是要把他彻底隔离起来,深挖细查!”
听到“异地关押”、“深挖细查”这几个字,周海英只觉得浑身发冷,心脏猛地一缩。魏昌全给他父亲当了五年秘书,虽然老爷子周鸿基在政治上、经济上都还算谨慎,没什么大问题,但他周海英自己和魏昌全之间的往来可就密切多了。生意上的合作、人情上的勾兑,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事情。别的不说,单就魏昌全能顺利逃到深圳藏匿,就是他周海英亲自给远在深圳做生意的商恒华打的电话,由商恒华出面安排的落脚点和关系。这事要是被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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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英的声音有些发干:“我……我马上给老商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他说着就伸手去摸桌上的大哥大。
一旁的赵东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听越是心惊肉跳,背后冷汗都出来了。魏昌全外逃似乎是周海英知道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纪,而是涉嫌窝藏、包庇,甚至可能是共犯了!他立刻想到了于伟正书记那张严肃的脸和那句沉甸甸的“这事你管不了”,在听到省里已经有小道消息,说周鸿基已经缺席了省委多个重要会议,这很不正常。
赵东看着两人,缓缓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笑容,语气匆忙地说道:“海英,丁局,你们这有要紧事商量,我……我下午还得赶去下面县里调研,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
说完,赵东几着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连基本的客套都顾不上了。
周海英看着赵东近乎失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神复杂。这几天的遭遇,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虽然嘴上还硬撑着不关停迎宾楼,但这里的生意早已一落千丈。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迎来送往的领导干部们,一个个变得比兔子还警觉,具有超乎寻常的政治敏锐性。先是光明区的干部不来捧场了,接着是市直机关的熟面孔消失了,最后连下面区县来请客办事的,也纷纷换了地方。昔日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迎宾楼,如今变得门庭冷落鞍马稀。他走在市委大院附近,都觉得似乎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周海英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父亲周鸿基还在位,有些人或许还心存顾忌。一旦老爷子正式退休……会不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甚至进行政治清算?他周海英从小在大院里就是孩子王,参加工作后顺风顺水,唯一敢跟他叫板的夏南平也被他狠狠收拾过。可如今,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那所谓的“末日丧钟”,似乎真的离自己不远了。
丁刚看着赵东仓皇离开,不屑地撇撇嘴:“你这个赵局长啊,跑得比他妈兔子还快!跟常云超、丁洪涛他们啊一个德行!”但他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了。
周海英还是从包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电话号码本,手指有些颤抖地翻找着,很快找到了商恒华在深圳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商恒华那边略显嘈杂的背景音和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哎呀,海英啊!以后你的朋友来深圳玩、考察项目,我举双手欢迎,一定接待好。但是像这种在政治上、经济上犯了事的人,就千万别再往我这儿介绍了!咱们做的可是“正经”生意,最怕沾上这种麻烦,万一受到牵连,后果不堪设想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周海英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语气里的埋怨和疏远,但他此刻也顾不上面子了,耐着性子说道:“老商,好了好了,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周海英一辈子能开口求你几次?就帮了这么一回忙,你就别再说三道四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魏昌全在深圳期间,没把你牵扯进去吧?”
商恒华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谨慎:“海英,不瞒你说,魏昌全到深圳后只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压根没见他本人。我知道他是领导身边的大红人,但今时不同往日,我这身份也敏感,避嫌还来不及呢。我就是让手底下一个小伙计,帮他联系了个落脚的地方,其他的什么都没参与。所以严格说起来,他跟我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再说了,咱们之间这点事儿,也不归公安机关管吧?”
听到这里,周海英心里的石头并没落下多少。即便商恒华撇得再清,魏昌全能跑到深圳,源头还是在他周海英这里。
挂断电话之后,周海英道:算了,我下午直接去一趟市委大院,找唐瑞林聊聊,听听他的看法。我感觉现在的唐秘书长,对局势的把握比当市委副书记时还要清醒透彻。”
丁刚看周海英是真着急了,也收起了一些江湖气,说道:“这种事要是放在平时,根本不算个事儿,打个招呼就能摆平。可现在于书记亲自盯着,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样吧,我再想办法和局里信得过的兄弟通个气,那边一有关于魏昌全审讯的新动向,立刻能给我们通个气。你这边抓紧联系唐秘书长吧。”
唐瑞林接到周海英电话时,正在滨城县调研“三化三基”工作的落实情况。会议室里,滨城县的党政领导正襟危坐,汇报工作。唐瑞林听到是周海英,便拿着大哥大走到会议室外的走廊角落声音压得很低:“海英啊,什么事?我这边正在开调研座谈会,不太方便。不急的话,等我会儿开完给你回过去?”
周海英觉得这事已经火烧眉毛了,脱口而出:“唐主席啊,非常急啊!”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好歹自己也是东原市的城管局局长,处级干部,大风大浪不是没见过,怎么能如此沉不住气?他赶紧强迫自己语气平和下来,找补道:“啊,当然,再急也赶不上主席开会调研重要。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找您当面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