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驱马上前,啧啧道,“殿下锦衣玉食已久,想来不懂民间疾苦。一个穷酸学生敢花三十贯狎妓,你未免也太高看他了!”
他话音一顿,故意拖长语气,似笑非笑道,“听闻此次春猎过后,宗正寺与礼部将着手筹备封王仪典。燕地苦寒,想来最宜磨练心性,臣是否得恭贺一声‘燕王殿下’!”
三皇子的气息愈发急喘,怒叱道,“林尽染,你当真要与吾作对?”
“不敢!”林尽染低低地笑了一声,“世人多传我诗名,不过臣也略懂些拳脚刀枪。倘若殿下诚心想与臣讨教一二,也并无不可。府中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三皇子眼睁睁地望着他策马离去,懊恼之下,猛捶车厢,震得马匹险些受惊。
然林尽染适才所言确无谬误,目下他圣眷正浓,又有上柱国作倚仗,尚且能文能武。皇子身份固然显赫,又其奈之何?
可刚刚的话语中显然提到一个关键词,‘燕地’,结合林尽染三番两次提到的封王事宜,莫非已确定各个皇子所分属番地?三皇子的心神因此愈发慌乱,毕竟分封若为蜀地,尚且能在谯国公的庇护下谋求发展。若是燕地······
“殿下!”
三皇子不知恼怒于心绪兀地打断,还是踌躇于臆想的将来,叱骂道,“还有何事!”
前去打探的车夫哆哆嗦嗦地答话,“回···回禀殿下,杨姑娘用自己的车驾带走那学子,还说···还说······”
“还说了什么!”
车夫赶忙伏地一拜,“杨姑娘还说照常在林府议亲,要请崔先生代行长辈之职。”
“咚!”
林明礼的脑袋无力地靠在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响音,漆黑的双眸登时失神,仿若周围的一切都失去所有的神彩。
外面的天已经全部黑下来,雨点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地砸在屋檐上,杂乱得响成一片,又汇聚如水柱般倾泻而下,哗哗地迸炸出水花。
林靖澄展阅手中的公文,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的侧脸,唇角抿成一条紧紧的线。
“父亲,先喝口茶歇一歇吧。”
吴兰亭端着热茶,置于案几边,低声问询,“夫君在外足足跪了半日。眼下大雨倾盆,是否先命他更衣,父亲再与他好好分说?”
林靖澄暂且放下公文,平静且安然道,“他这般浑噩,许是心间蒙尘。正好借雨一洗,好让神思清明些,不必理会。”
吴兰亭眸中闪过一丝异样,遂欠身施礼,“那···儿媳先行告退。”
林靖澄只微微点头,随即又执笔做起批注,仿若无事发生一般。
重重雨幕中,林明礼只觉犹如汪洋中的一叶轻舟,飘摇不定,好似随时会被无情的浪潮卷翻。
未多时,头顶上‘啪嗒啪嗒’的声响唤醒他几分神志,林明礼抬眸望向那道模糊的身影,唇瓣微微嚅动,“杨···杨姑娘?”
声音很轻,较伞外的滂沱大雨而言,几是微不可闻。
可这三个字,却结结实实地扎进吴兰亭的心里,骨节分明的手指离他越来越近,语音几乎比秋雨中的凉意更为刺骨,“你就这么想纳杨湜绾为妾?”
“不···不···”林明礼竭力抑制身体的不适,阖眼甩了甩头,喃喃道,“我···我会扶你为妻······”
吴兰亭几是怒极反笑,自嘲道,“我还以为如此便能断了你纳妾的念头,不承想你竟还想扶她做正室!好啊,好得很呐!”
“老夫尚在一日,少夫人唯独只能是兰亭。”
屋檐下林靖澄的身形略显佝偻,一道狭长的阴影兀地投在那方昏黄的光亮里,他的话音掷地有声,丝毫不容商量。
纳妾一事可大可小,似林吴两家的联姻,即便要纳妾,不仅是要得正室夫人点头,尚得两家长辈允准方能行礼。换言之,纳妾一说根本无任何转圜余地,杨湜绾充其量只能是个外室。
“爹,我从未求过您。只当成全明礼,可否?”林明礼算是缓过神来,顺势重重一磕。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点道理,还需我教你吗?”
林明礼强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地拱手作揖,“爹,我自知亏欠兰亭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