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炉上的水刚沸,茶香正漫到窗棂,卓群靓妈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工作室门口。她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进门先往炉边凑了凑:“还是你这儿暖和,外面风刮得人头疼。”
凌晨连忙起身让座,给她斟了杯热茶:“靓妈怎么突然过来了?”
“有件事跟你说声,”卓群靓妈揭开油纸包,里面是两盒包装精致的喜糖,“过两天我和蔡盛慧办个简单的婚宴,就在爱群大酒楼,就三桌,不铺张。”
她数着人数:“他那边没什么亲戚,就请了单位的同事和领导,还有几个文联的老朋友。咱们这边呢,我想着请大伯公江胜伯,哑巴阿生也得来,还有陈红梅、陈秋菊姐妹俩,她们照顾家里这么久,不能少。你静茹姨妈两口子也得叫上,热闹热闹。”
“邹瑜呢?”凌晨问。
“她下乡巡演赶不回来,我跟她说过了,让她安心干活。”卓群靓妈叹了口气,又笑起来,“本来不想太张扬,但终究是件喜事,身边人聚聚才像样子。”
凌晨捏着茶杯转了转,忽然说:“不如把阿勇、阿醒也叫上吧。他们跟着我跑前跑后这么久,算是家里人了,正好让他们沾沾喜气。”
卓群靓妈眼睛一亮:“对哦,把这俩孩子忘了!他们办事牢靠,叫来也热闹。行,就这么定了。”她把喜糖往桌上一放,“到时候你早点过去帮忙照看,蔡盛慧那人脸皮薄,怕应付不好场面。”
“放心吧靓妈,”凌晨笑着应下,“保证把三桌酒席安排得妥妥帖帖。”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炉上的茶又开了,咕嘟声里混着即将到来的喜事气息。凌晨看着那两盒喜糖,忽然觉得这冬日里的忙碌,又多了份让人心里发暖的盼头。
看着卓群靓妈脚步轻快地走出巷口,背影里那股藏不住的明媚劲儿,凌晨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三十五岁的年纪,本该是日子最安稳的时候,她却先后送走两任丈夫。在乡下那些年月,“克夫命”的闲言碎语怕是没断过——他小时候去乡下看她,总见她在灶台前低头添柴,眼角的红血丝藏不住。
如今她站在镜子前试新旗袍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舒展的。遇到蔡盛慧这位五十多岁还没结过婚的老派干部,说起来是缘分,倒更像两个在生活里跋涉过的人,终于找到了能并肩歇脚的屋檐。
蔡副主席话不多,但上次见面时,看卓群靓妈的眼神是真的温和,递茶杯时会先擦干净杯沿的水渍。这种细枝末节的妥帖,或许比轰轰烈烈的情意更能暖住一个受过伤的人。
凌晨往炉里添了块炭,看着火苗重新蹿起来。日子嘛,哪有什么绝对的好坏,能在风霜里找到个愿意相互搭伙取暖的人,就是福气了。他想着,得让阿勇那天多备几瓶好酒,给这对新人好好敬一杯。
刚把分镜稿铺平,笔尖还没沾上颜料,院门口就传来一串清脆的招呼,混着亮堂的笑:“晨仔,在家吗?”
凌晨手里的画笔“啪嗒”掉在桌上——这嗓门,是三姐晓薇!他猛地抬头,就见篱笆门外站着两个身影:晓薇剪着利落的短发,大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光,正踮脚往屋里瞅;她身后的薛玉瑾,穿着靛蓝粗布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丰腴的身量裹在自织的布衫里,看着内敛,偏那双眼睛笑起来像含着星子,比晓薇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明慧。
“干妈!三姐!”凌晨又惊又喜,几步跨出去掀开门帘,“你们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
晓薇已经蹦到画桌前,伸手戳了戳练霓裳的画像:“就是要给你个惊喜!干妈说你这阵忙巡演,怕你顾不上吃饭,非拉着我从石坎过来瞧瞧——哟,这画里的姑娘真俊,比公社戏台上演的穆桂英还俏!”
薛玉瑾放下手里的布包,里面露出几个油纸裹着的玉米饼,她打量着工作室:“看你这儿井井有条的,就知道没瞎混。刚在巷口听街坊说你搞的花市要摆陶瓷,石坎窑厂的王师傅还托我给你带了两只好花盆,说让你摆在摊位上撑场面。”她拿起桌上的喜糖盒,捏开一颗塞嘴里:“这是……有喜事?”
“是靓妈要结婚了,”凌晨挠挠头,搬过竹凳,“快坐,我烧水泡茶。你们能来正好,下月初在爱群大酒楼摆酒,一起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