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牙的讲述戛然而止,静室内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窗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那段惨绝人寰的回忆,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佝偻着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再次被那场大火灼伤,被那冰冷的雨水浇透。
苏凌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落在黑牙那痛苦不堪的脸上,缓缓开口,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后来呢?”
他的问话简洁而平静,却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那扇通往更深远记忆的门。
黑牙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沉浸在那无边的血色与黑暗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惚地、断断续续地继续道:“不知道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漂了很久然后,有了一点知觉”
他的声音飘忽,如同梦呓。
“我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那烧焦的废墟里了我躺在一张很软和的榻上,身上盖着干净暖和的衾被”
黑牙努力回忆着,试图拼凑起那段模糊的记忆。
“那好像是一间客栈的上房。屋子不算很宽敞,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窗棂是细木格的,糊着洁白的桑皮纸,窗外似乎还有隐约的市声传来。屋里桌椅摆设都是半旧的,却擦得一尘不染”
“墙角有个黄铜的熏笼,里面大概埋着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安神的草木香气,驱散了些许我骨子里的寒意”
“旁边还有几个穿着干净布衣的下人模样的,在轻手轻脚地进进出出,端着水盆、拿着布巾见我醒了,他们脸上都露出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很真切,不是装出来的连忙凑过来,低声问我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苏凌静静地听着,适时地插言道:“看来你是被人从火场中救了出来,捡回了一条命。可知救你之人是谁?”
他这个问题问得自然,却直指核心。
然而黑牙似乎完全沉浸在对那段朦胧初醒时期的回忆里,并未直接回答苏凌的疑问,而是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往下说道:“我虽然醒了但觉得浑身像是被大石碾过一遍,又像是魂儿还没完全回来心口那里空落落的疼,又闷得厉害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抬手都艰难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在那张软榻上又不知道躺了多少天像是几天,又像是十几天日子都过糊涂了”
“期间那些下人一日三餐,按时辰送来吃的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顿顿都有荤有素,熬得烂烂的肉粥,蒸得嫩嫩的蛋羹,还有煨得喷香的鸡汤很是丰盛,也极好下咽。”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不仅如此每天还有专人,按时按点地送来汤药那药汁黑乎乎的,闻着极苦,但他们总是耐心地等着,看着我一口一口喝完,才会放心离开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挑不出一点错处”
苏凌闻言,微微颔首,淡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你是遇到了贵人,心善且细致,将你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这般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黑牙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因这段回忆而注入了一点点微弱的光,他哑声道:“是啊我那时虽然嗓子被烟火熏坏了,疼得厉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心里到底是慢慢活泛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等我等我完全清醒过来,脑子不再那么昏沉之后我就在心里暗暗发了誓我一定要问清楚!我到底是怎么从那片火海里出来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而那位将我救下,给我治病,给我吃喝的恩公究竟是谁!”
他的语气变得坚定,尽管声音依旧嘶哑虚弱。
“我那时虽然才十五岁,家破人亡,孑然一身,除了这条捡回来的烂命,一无所有但我爹娘从小教我,做人要知恩图报!哪怕哪怕我黑牙从此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一定要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
黑牙沉默了片刻,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在积蓄继续讲述的力量。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细密了些,敲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如同为他接下来的话语伴奏着一曲低回的背景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穿过受损的喉管,发出嘶哑的杂音,然后继续讲了起来。
“就这样又捱过了几日汤药和饭食的将养,我身上总算总算有了点力气,不再像滩烂泥似的动弹不得。也也能勉强开口说话了”
他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当年烈火灼烤的痛楚和窒息感,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
“可是这嗓子却彻底坏了。从那以后,十五岁的少年人,发出的声音却嘶哑、低沉,像被砂石磨过,如同五六旬历经风霜的老翁再也好不了了。”
“就是就是苏大人您现在听到的这副腔调。”
苏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此前虽觉黑牙嗓音异常,却只以为是其作为杀手刻意伪装的冷硬,或是某种功法所致,未曾想竟是少年时遭此大难留下的永久创伤。
他微微颔首,并未出言安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黑牙继续用那沙哑又有些怪异的嗓音叙述道:“我我就用这副难听至极的嗓子开始向房里进出伺候的那些人问这里到底是何处?究竟是谁救了我?我我想当面叩谢恩公。”
他的眉头渐渐锁紧,露出困惑与不解之色。
“可是奇怪得很。无论我怎么问,问的是谁,那些人都像是约好了一般,绝不跟我搭话交流。他们听见我的问题,只是转过头,朝我露出一个一个很标准、很客气,甚至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微笑,然后然后就继续手脚不停地做他们手头的事,擦桌子、换药、端水仿佛根本没听见我的话,或者听到了,却完全不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