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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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对，你和这京郊寺庙道观里的人有联系吗？金满问得有些迫不及待。

德武摇头。他没退休时，整天想的都是战备和战争，导弹和核武器，关心的是轰炸机、潜艇、固定发射井和移动核武器发射装备，根本没有与寺庙道观打交道的心思。

自难忘（8）

京郊以外的地方呢？

一句话提醒了德武，让他猛地想起了家乡的那个青坳观，对，那倒是一个适宜金盈静静休养的地方，住在那观内的寮房里，差不多可以与世隔绝了。只是金盈愿意千里迢迢地跑到那个地方吗？还有，青坳观的高道长愿意让她住在道观里吗？他把自己的想法和金满说了，金满想了一阵，点头道：我觉得可行，这样吧，我去问金盈的想法，你去问那个道长的想法，然后咱们再决定。

德武于是就给弟弟打了电话，让他去道观里问问。弟弟当天下午就回话说，高道长讲了，只要是救人的事，道观责无旁贷，欢迎那位病人去观内寮房住下，而且住多长时间都行。有了这个回话，德武才来问金盈的想法。金满说：给金盈介绍了青坳观的情况后，她表示愿意去住住试试。德武拍一下掌，说：好，既是这样，咱们就准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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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抵达青坳观是在一个细雨淅沥的黄昏，远山近树都被雨丝和暮色弄得迷迷蒙蒙，空气显得异常湿润而清新。那金盈从德文借来的吉普车上下来，看了一下四周，只说了一个字：嗬！

高道长和一个小道士这时迎出道观大门，德武向道长介绍了金满金盈兄妹。道长抱拳说：你们不嫌敝观简陋，能来客居，是我们的荣幸，寮房都已收拾好了，快请快请。

让他们客居的寮房在三殿后，就在德武上次住过的那一排，一律是青砖灰瓦的平房。收拾好的是三间，金满仍安排妹妹住在中间，他和德武住在两边。吃过简单的观内晚餐之后，金满让德武领着去了中殿高道长的住处，德武以为金满是想向高道长表示谢意，未想到他进屋后会从随身的挎包里一下子掏出了一捆百元人民币说：为了感谢高道长的盛情，这十万元敬请收下。那高道长很是意外，急忙摆手说：这可不行，道观留你们住下，是出于救助世上有难者之目的，是敝教教义所要求，并非为了赚钱，敝观的客房还从未收过留宿者一分钱，快请收起来。德武也说：金满，这不是一个讲金钱交易的地方，收起来吧。金满说：道长既是这样说，那我就把这笔钱作为香火钱赠给贵观。高道长默然片刻，说：好吧，既是你坚持这样做，我就代表全观道人向你致谢了，祝你妹妹能在道观里休养得好，会早日康复，重返家庭……

第二天早饭后，金盈喝罢了由北京带来的汤药，德武便带着金满金盈兄妹在道观内游览。看到几个大殿里供奉的神像，看到院内那些树冠遮天主干粗大的古树，看到道士们精心收拾的花圃、荷池，看到道士们在各处所做的奇特符号，金盈显出了些兴趣，一向冷漠的脸上露了点若有似无的笑容。德武注意地观察着金盈的反应，见她心情有些变好，便急忙问：你感觉这个地方怎么样？

这是个可以从容告别尘世的地方。

德武的心一抖，有些愕然：她怎会想到这里？

这儿景色优美空气清新又安静无比，由这儿升天是一种福分。

金满这时开口说：小妹，你怎么总是胡思乱想，为何不想点快活的事情？

这世上有让人快活的事情吗？人生下来就要先挨一下打；跟着就是为吃奶为喝水为拉啊撒的事哭鼻子；接着是生病，发烧泻肚长疮；跟着是上学被逼着得好成绩，得不到就受老师的训斥和父母的打骂；接着是来月经肚子疼；后来就是和同龄的人比吃比穿比戴让人心烦；然后是找工作挣钱人与人之间相互竞争，恨不得你吃我我吃你的；再后来是那些狗男人围着你让你心乱如麻。哪一件事是让人快活的？还有，我遇到过快活的事情吗？金盈两眼灼灼地盯住他哥哥。

自难忘（9）

金满被顶得有些张口结舌。

你当然遇到过快活的事情，只是你都忘记了。德武觉得自己应该开口了。你学会走路时，你是笑着扑到母亲怀里的；你过年穿上新衣服时，你是笑着跑出门的；你学会写字时，你是笑着在纸上写下自己名字的。

金盈注意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虽然生活给你的快活不多，但它确实给过了。其实，不仅仅是你，每个人一生中享有的快活都不多，这是因为快活这种东西在世上原本就很稀有，不可能让一个人都拿了去，造物主要给大家平均分配。

你享有多少快活？金盈盯住了德武问。

我享有的快活也很少，我几岁时就遇到了大饥荒，肚子整天吃不饱；后来上学时又遇到“*”，学校里这一派打那一派，打得我整日心惊肉跳；再后来我下学去水利工地干活，挖一天土能累得我只想趴下睡觉。不过对那些快活的事情，我也记得很清，比如，我娘在我过生日时给我煮了个鸡蛋，我会快活地拿着熟鸡蛋跑出门去找个偏僻地方吃掉；比如，我第一次领到新军装后，快活地站在镜前左照右照；比如，我第一次指挥导弹发射成功，我快活地和战友们拥抱在一起。虽然我享有的这些快活，与我所经历的苦痛相比，分量很小，可我还是为此对造物主存有一份感激。这个世界上的人这样多，可他没有忘记我，让我享有了一份快活，我因此对他满怀谢意。

你说得有点意思。金盈点了下头，这是自相见以来她第一次对德武的话表示肯定。

德武朝金满看了一眼，金满朝他竖了一下大拇指。中午吃饭的时候，金满悄声对德武说：看来她对你没有反感，你可以多开导开导她。

德武现在只好把要写书的事往后推，全心全意地帮着金满给他小妹治病。他们每过五天，在电话上给北京西苑医院的郝医生说说金盈的症状体征，由他更改药方并买好了中药用特快专递寄来，然后由金满在道观的厨房里用药罐煎好给金盈喝。德武的任务是陪着金盈散步、聊天和读书，除了她睡觉，不离她左右，随时防止她有自杀举动。高道长显然对道观里的人们有交代，道士们一般都很少到三殿后边的寮房里打扰他们，偶尔有道士到三殿后院里办事，虽然也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金盈，但多是友好和礼貌的，主动搭话问这问那的几乎没有。

这的确是一个疗养的好地方，但愿金盈的病能在这儿养好。

这期间，女儿孔醒几次由澳大利亚打来电话，询问金盈阿姨治病的情况。德武告诉她，这种病不可能马上见效，要治好恐怕还得一段时间。孔醒说，金满叔的夫人姚阿姨希望我妈在这儿多住一些时间，姚阿姨说她要到外地打理生意，让我妈在这儿多照顾我一段日子。德武连声答应：当然可以，住多长时间都行……

5

为了使金盈的生活规律化，德武和金满商定了一个时间表，啥时候散步，啥时候吃药，啥时候读书。可没想到金盈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时间表，她不想散步时，能在寮房里一坐一整天。逢了这时，金满就让德武进到金盈的寮房里陪她说话，怕她一个人越待心境越坏。这天，到了散步时间她又不愿出来，德武进去时就看见她正在一张纸上画一个男人的头像，画完，又拿剪子把那个头像剪成一片一片。德武猜测，她这是在发泄心中对一个男人的愤懑，便决定直接触及她心中的结，开口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个男人曾经有负于你。

自难忘（10）

金盈抬头斜睨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

你一开始很爱他，为他付出了很多，可后来发现了他有负于你，所以你特别生气。德武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知道？金盈瞪起眼睛。

这种故事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你不是第一个经历者，也不是最后一个经历者。其实，有相遇，就有离别，缘分到了，在一起，缘分尽了，就分开，这没有啥大不了的，人间此类故事多得数不胜数。

他是一个浑蛋！金盈握起了拳头。

那你为何要爱上一个浑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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