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老师又在黑板上写另一个字,这回是“忠”字。
老师又解释:
“这‘忠’,是心中有这样的人或事,时刻不会忘记,不会改变,任凭发生什么大动乱,都保持一贯的态度,像你们对**对党中央的忠,对学好文化的忠。。。。。。”
小楼和蝶衣跟随大伙抄写这两个字,各有所思。
在解放前,日伪时期,蝶衣初与鸦片纠缠不清,不是没想过戒烟,只是那时到处开设的“戒烟所”,其实骨子里却是日本人当幕后老板的膏店,戒烟的同胞跑进去,戒不成烟,瘾更深了。直至解放之后,“戏子”的地位仿佛重新受到尊重,眼前也仿佛是另一坦途,蝶衣很努力地,把全副精神寄托在新生上。
当他在扫盲认字班时,抄写这“忠”字,不由得想起那一天……
北平改回北京的名字,但天气总是不变。一进三伏天,毒辣的日头像参与了炼钢的作业,一切蒸沤沥烂,很多人待不下去,都自房中跑到院子去乘凉。
只有蝶衣,在被窝中瑟缩,冷得牙关抖颤,全身骨骼像拆散重组,回不到原位。
他在戒烟,这是第五天。
最难过是头几天。
瘾起了,他发狂地打滚,翻筋斗似地。门让小楼给锁上了,他抓门,啃地毡,扯头发,打碎所有的镜子。。。。。。脸色尸白,眼眶深陷。一切恶形恶状的姿态都做过。一个生人,为了死物,痛苦万般。发出怪异的呻吟和哀求,小楼硬着心肠不搭理。
那一天蝶衣以为自己过不了这关了,总想把话嚷出来:
“要是我不好了,师哥,请记得我的好,别记得我使坏!”
菊仙见戒烟之凄厉,心下有点恻然。他发不出正常的声音,鼻涕口涎糊了半脸,但她知道他永远无人知晓的心事,在一个几乎是生死关头,菊仙流露一点母性,按住痴人似的蝶衣:
“别瞎说,快好了!”
他在狂乱中,只见娘模糊的影子,他记不清认不出,他疯了,忽地死命搂着菊仙,凄凄地呼喊:
“娘呀!我不如死了吧!”
菊仙一叠声;
“快好了快好了,傻孩子!”
穷鸟入怀,猎师也不杀。
……但这澄净的片刻终于过去。
双方回复正常,还是有债。
菊仙端着一盆水,有意在门外挨延,不进来。蝶衣仍是蝶衣,她的情敌,她最爱冷看他受罪,直至倦极瘫痪。
小楼光着膀子,拎过水盆:
“咦?怎么不进去?”
菊仙道:
“待他静下来。免他在我身上出气!”
小楼先扶起蝶衣,帮他褪掉外衣,然后用毛巾拭擦汗酸,一边安慰:
“开头难受点,也算熬过去了。看,把烟戒了,可不就是新社会的新人儿啦?”
蝶衣苦笑:
“我是等你逼我才戒。”
因为是他逼的,蝶衣倒也十分的努力,好像这一逼,情谊又更浓了。也许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拼命的抽,是等待着他的不满,痛心,忍无可忍,然后付诸行动。
在这几天,他身体上的痛苦,实在不比“重拾旧欢”的刺激大。戒烟是一种长期煎熬的勾当。需要硬撑,需要呵护。蝶衣得小楼衣食上的照顾,和责备,他很快乐。他觉得他的“忠”字,并没有白认。而且二人又靠得那么近乎,不比舞台上,浓烈的油彩遮盖了真面目,他发现了:
“师哥,你的脸这样粗了?”
“是吗,”小楼不经意:“开脸嘛,日久天长又勾又抹,一把把颜料盖上去,又一下一下的用草纸揉,你看那些粗草纸,蘸油硬往下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