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讨厌杀人!”
苏薇握紧了血薇,低声:“前辈,你说,当年的靖姑娘为什么就没有这种苦恼呢?”
“因为靖姑娘和你不一样。”
紫陌微笑,抬起眼睛看着天空,“她一生下来、就是在血海里长大的——杀戮对于她来说,只是生存的必然手段而已。当一件事变成必然后,人就不会再去想它是不是应该,而是想怎样才能把它做得更好。”
苏薇怔了怔,眨着眼睛,仿佛在回想这一句话的深意。
“你的师父,也没有告诉你这些么?”
“是啊……”苏薇喃喃,“他们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紫陌眼神微微一暗,没有继续说下去——原来,她的师父竟然是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成长,不让她看到传奇背后的狰狞血色。既然如此,想来这个少女也并不清楚关于她所拥有的这把剑的可怕诅咒吧?
“血薇,不祥之剑也。好杀,妨主,凡持此剑者、皆不得善终。”
从舒血薇到靖姑娘到石帮主……历任的血薇主人,哪一个不是被诅咒缠绕?如今,那把剑,又传到了她的手上。
“我不想再杀人了,”苏薇轻声道,“所以,我宁可不去治好手臂上的伤。”
紫陌不由失笑,真是天真的孩子啊……以为不治伤,以为放弃自己拥有的那种力量,就可以从漩涡中抽身而退么?
“而且,我……我也不喜欢赵姑娘。”
沉默了半晌,苏薇咬着唇角,低声补充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紫陌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少女:“原来还是因为吃醋了啊?”
“才不是。”
苏薇红了脸,把头埋在手肘里,喃喃,“她……她很阴沉啊!让人看了觉得心里冷飕飕的,好不自在。我想她一定也不喜欢我。”
“嗯,”紫陌脸上笑容微敛,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黯淡下去,眉头渐渐蹙起,默默望着北邙山上离合的白云出神,半晌开口:“那么,薇儿,如今你想怎么样呢?——你才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在武林中大放异彩的时候,难道就要退隐江湖、离开听雪楼了么?”
“我是想走,却不知道去哪里。”
苏薇喃喃,神色却是茫然而无助的,“如果离开了听雪楼,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除了听雪楼,似乎哪里都不属于我。”
她低下头,看着满坡的青青碧草,眼里忽然慢慢沁出一滴晶莹的泪水。
“我很喜欢筠庭啊……”
“可是他喜欢的、却不是我。”
岚雪阁里,黯淡的光线穿过户牖,斑驳投在林立的书架上。
女子从一架梯子上爬下来,手里握着一卷旧书——她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容色娟丽,瓜子脸,双眉淡淡如烟,似是长久不见阳光,皮肤分外的白皙,近乎透明。她穿着一件月白色衫子,那种白色是淡淡而柔软的,仿佛是被浣洗了无数遍后留下的沧桑痕迹,宛如初春的月光,和阁中公子身上那件如雪的白衣完全不同。
房间里光线很暗,但她却熟悉地穿行着,绕过那些堆积的书卷向自己走过来,脚下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不曾停顿。
“冰洁,我发现你好象根本不用看就能知道周围的一切。”
望着她走过来,白衣公子忽然微微的笑了起来,起身搀扶,“有时候,我真想在路上给你偷偷放上一张板凳,看你会不会摔上一跤?”
“公子说笑了,”女子莞尔,“摔坏了冰洁,对公子有甚好处?”
“那是,赵总管如今是听雪楼的宝贝——若你的脑子摔坏了,我可真是要疯了。”
萧筠庭也是笑了起来,“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事,你看起来都比别人更加从容和自信?在试剑山庄和叶庄主面谈的时候,你的谈吐举止实在令人佩服。”
赵冰洁也是微笑,在他身侧坐下:“这很简单——因为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某一天就要看不见了,所以,趁着还有一点点视力,就拼命的抓住每一线光明。”
萧筠庭注视着她,眼里神色复杂,有钦佩也有倾慕,还有一些看不到底的表情。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还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她的父母被人追杀,千里迢迢的奔逃到了洛阳——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她们母女在踏入洛阳前便被人分尸,重伤的母亲带着她狂奔了三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听雪楼,在竭尽全力将她推入门中后便倒地死去。
那时候,十三岁的他正跟着父亲准备出门,门刚一打开,一个瘦弱的女孩就被人推进了他的怀里,全身冰冷,似已经死去,而随之飞入门中的、是她的母亲的头颅。
再后来,她便留了下来,靠着听雪楼的荫蔽生活。
她先天身体残疾,不能习武,却又不甘无用地仰人鼻息生活,便主动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先是给岚雪阁里的掌书使打下手,帮忙整理一些文件宗卷,然而半年后,这个病弱女子展现出的惊人记忆力令人刮目相看,大家便渐渐将一些较为复杂的事情委托给她。后来经过南楚的推荐,便干脆让她跟了隐居在北邙山的紫陌,潜心学习谍报讯息。
这个孤女资质惊人,不到十年,已经出落成大器,沉稳练达,缜密机警,不仅管理着岚雪阁,更将听雪楼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被内外所有弟子称为“大管家”。
有谁会想到,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娃儿,会成为这样的人呢?